王學基,沈世偉
隨著中國從鄉土中國邁入城鄉中國時代,城鄉關系由二元對立進入加速互動的新階段,“城鄉兩棲”在流動性日益增強的社會背景下尤為凸顯,表現出與以往城鄉遷移不同的特征:生活、就業、交往和文化觀念呈現出“非城非鄉”或“又城又鄉”。鄉村旅游地則是“城鄉兩棲”尤為典型的地理空間。隨著區域交通日益便利和鄉村旅游繁榮發展,“城鄉兩棲”成為當下不可忽視的遷移現象。無論是從發展機會的角度還是生活方式的角度,鄉村旅游地都為“城鄉兩棲”提供了基礎條件,不僅吸引了大量外來人口遷入成為新村民,同時吸引了戶籍仍在本地或原本歸屬當地的“兩棲”群體,類型多樣。然而,鄉村旅游地的“城鄉兩棲”與以往傳統的“城鄉兩棲”有何不同,其面臨的適應問題在哪些方面與一般的人口遷移有差異等問題值得深入思考。透過對這一群體的關注,能夠幫助我們識別其在城鄉交流互動中的溝通作用和鄉村發展中的補位作用,審視新時代背景下的城鄉雙向關系。
一、流動性背景下的新型“城鄉兩棲”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快速發展的城鎮化使得城鄉間人口大規模遷移,國內人口流動日趨呈現多元化趨勢。“城鄉兩棲”并非一個全新的現象,但其具體所指和內涵已經在區域發展與鄉村振興、城鄉關系和生活方式變遷,以及制度變革等背景下發生改變。早期的“城鄉兩棲”常用來指進城農民工在城鄉之間的“鐘擺式”季節流動,是一種亦工亦農或半工半耕的異地兼業形式,具有短距離且高頻率的流動特征,多是在制度性歧視和政策缺位影響下難以融入城市的無奈選擇,季節性往返于城鄉之間,其歸宿是經過長期艱難過程后的異地城鎮化或徹底返鄉。以往相對悲觀的看法受到時代背景的影響,形成了一種制度性研究范式,某種程度上忽略了流動人口本身的應對策略和機會選擇,也忽視了城鄉適度差異背后可能存在的“機會結構”。“城鄉兩棲”群體的主體性和能動性需要被重新認識。中國環境與發展國際合作委員會在最新的報告中指出,未來由于鄉村會出現大量新的工作機會,且生活質量大幅提高,我國將出現大量新型“城鄉兩棲人口”1。因此,如何看待“城鄉兩棲”將成為新型城鎮化和鄉村振興中不可回避的重要現實和理論問題。
新型“城鄉兩棲”在諸多方面與以往存在差異(表1),呈現出更強的主動性和靈活性,在時空流動及動機上表現出更復雜的特征,多元訴求的“社會理性”逐漸替代“生存理性”,且有著更加多元和廣闊的出路。“城鄉兩棲”既包括戶籍或者原籍歸屬于鄉村的群體,也包括那些原本與鄉村關聯不大的城市外來“下鄉者”,他們在鄉村和城市均擁有居所,并出于多方面(生產性和消費性等)原因游走于城鄉之間“流動居住”,其生活形態不再受制于城鄉二元結構,而是跨越傳統城鄉邊界兼具城鄉雙重要素,并在不斷地流動與居住中改變,深刻地折射出我國城鄉關系趨于混合和交融的特征。
二、鄉村旅游地的多類型“城鄉兩棲”
鄉村旅游的動力源于城鄉雙向需求,即有賴于城市居民對鄉村性的渴望與消費,以及農業經濟衰退后的鄉村謀求尋找新發展動力的需求。這也構成了鄉村旅游嫁接城鄉并建立二者協作關系的基礎邏輯2,使得其成為透視城鄉互動關系的良好空間。
鄉村旅游地的“城鄉兩棲”現象具有更為復雜的特征與類型。鄉村旅游地既有與旅游相關的“城鄉兩棲”,也有非旅游鄉村中的一般類型。作為特定的鄉村空間,以其經濟性、社會性和空間性塑造“城鄉兩棲”的典型性。經濟性即以旅游發展為“城鄉兩棲”提供媒介和動力,塑造發展機會導向的類型,其城鄉雙向流動與旅游活動的特性密切相關。鄉村旅游發展過程中,隨著公共政策的關注和大量外來資本的進入,鄉村擁有了更多的發展機會,從而吸引外出勞動力或原本已經外遷的居民群體返鄉參與旅游發展并呈現出“城-鄉”之間的往復3。鄉村旅游地的“城鄉兩棲”群體參與旅游經營往往區別于原住民,其在城市積累的資本、技能和生活經驗能夠為開展更多元的旅游活動提供支持。
社會性即鄉村旅游地的混合多元主體使得“城鄉兩棲”居民的社會關系更為復雜。鄉村旅游的發展也使得鄉村呈現后生產主義和混雜性的特征,成為流動主體多元的空間,旅游者、本地居民、返鄉精英、旅游移民、生活方式型移民等主體混居于鄉村,其流動性特征在多元主體的影響下比一般鄉村更加凸顯。空間性則是指鄉村旅游地往往比一般鄉村有著更好的空間和資源條件,其文化、生態和資源空間特性為塑造生活導向或文化導向的“城鄉兩棲”提供了基礎。
三、 “流動性居住”中的跨地方適應
“城鄉兩棲”本質上是流動人口與城鄉兩地之間的跨地方人地關系問題,其特點是位于城市和鄉村的兩處居住地被循環使用,“在流動中居住”和“在居住中流動”并存于日常生活實踐。而流動總是伴隨著眾多的變化,流動人口需要面對生活環境、社會關系、身份角色、文化規范等的改變而進行不斷調整與適應。從個體或群體與地方社會互動的角度,“適應”可以被理解為個體或群體與特定社會環境(各種環境因素構成的或社會系統)相互作用(順應環境、調節自我或改變環境等),以達成平衡協調關系的動態過程,以及這種協調關系呈現的狀態。
鄉村旅游地的“城鄉兩棲”群體所要面臨的適應問題與一般人口流動有較大差異。其一,徘徊于“居留”和“流動”之間,其適應是城鄉雙向的,是跨地方的,而非以往面向城市的單向融合或適應,涉及“鄉村-城市-城鄉之間的中間空間”多個地方;其二,高流動性的移居方式與日常生活的在地化之間存在緊張關系,其跨地方適應嵌入流動-居住的時空過程中,是一個動態的過程,而非僅僅是遷移結束后單向地融于遷入地,其復雜性也隨時間和空間環境的變化表達出來;其三,“城鄉兩棲”群體的跨地方適應是多維度的,需要適應諸如地方依戀、文化規范、家庭關系、社會網絡和居住空間等的不斷變化1;最后,作為一種主動、靈活的移居方式,鄉村旅游地的“城鄉兩棲”群體并非或不完全是“弱勢群體”,他們突破了城鄉結構性制約,因而重要的不是如何“融入城市或主流群體”,其適應中的情感政治和地方體驗等微觀問題更為重要。
鄉村旅游地的“城鄉兩棲”對于流動過程和城鄉兩地居住的凸顯,使得傳統意義上的“適應”或“融合”問題面臨挑戰,流動主體的跨地方適應通過日常生活嵌入流動性中,并對不同的地方產生影響。如何通過協調“城鄉兩棲”群體的跨地方適應,發揮其在鄉村旅游發展中的主體性作用,激發城鄉雙向流動的成長性和創造性,對于有效配置鄉村勞動力資源和鄉村振興具有重要意義。
(第一作者系該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第二作者系該院常務副院長、副教授、碩士生導師;收稿日期:2021-0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