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隆
1865年,一支歐美聯合探險隊——拯救阿明·帕夏遠征隊,進入到非洲南部剛果盆地深處,驚訝地發現茂密的雨林中居住著一群矮小的原住民,他們普遍只有1.4米高,明顯比歐美人矮小。而且他們的五官特征與森林外面的原住民大有不同,顯然是一群獨特的人類。
這讓他們想起了古希臘荷馬史詩的記載,里面說到,在遙遠的南方,比埃塞俄比亞還要遠的叢林里住著一群小矮人,他們以捕獵野獸為生。探險隊覺得眼前的“小人”和史詩記載的小矮人竟驚人地相似,便稱他們為“俾格米人”。
后來,更多類似的“小人”族群被陸續發現。人類學調查顯示,俾格米人共有十幾個支系,分散在非洲中部的雨林,使用著若干種相互不通的語言,亦不相互通婚。俾格米人是多個雨林里“袖珍”人類民族的統稱。但俾格米人支系也有著共同點:都過著游獵采集生活,與森林外的農業文明進行貿易,但不從事農業。他們的技術水平一般處在舊石器時代,東部的特瓦支系會制陶,更接近新石器時代。
俾格米人的生活方式高度適應了叢林環境,表明他們的族群已經在森林里生活了很久。他們的食物有肉、植物根莖和果實。在缺乏氮素的雨林生態系統中,大型獵物難以找到,有時更易得的昆蟲(特別是白蟻)也會進入他們的食譜。
1890年《大眾雜志》上的俾格米人插圖
一場典型的俾格米人狩獵往往開始于他們遷移到一處新家園之初,在一場舞蹈或者祭祀之后,他們張開植物纖維編成的長圍網,布置到目標區域。接著整個部落出動,排成人墻,拍擊、呼喊發出噪音,將受驚逃竄的動物趕向圍網。遇到大型的獵物,他們還有長矛和毒箭可用,擊倒一頭叢林象也不在話下,實際上,他們曾經是象牙貿易的主要供應者之一。
俾格米人的棚屋
1904年世博尊會上的奧塔·本加和其他俾格米人
為了適應雨林里周期性發生的暴雨洪水,和尋找新的有獵物的生活區域,俾格米人的部族經常要遷徙。好在他們并沒有太多生產生活資料的積累,住處也只是樹枝樹葉搭建的小棚屋,搬起家來還算省心。俾格米人如此生活著,直到一群群外來人強行為他們帶來了“文明”。新世界的探索者發揚了販運人口的罪惡“傳統”,將這群特別的人一批批地當做異世界的奇珍帶了回去。
1904年,美國商人兼探險家弗納受聘于路易斯安那世界博覽會來到非洲,目的是為博覽會帶去一批俾格米人。途中,他以一磅鹽和一卷布匹的代價買下了一個俾格米人。此人來自比利時治下剛果自由邦的一個俾格米人村落,他的家人死于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二世的殘暴統治,他本人則被奴隸販子俘獲。但弗納對外宣稱自己是從食人族手中救下了他。隨后,弗納設法讓他說服了另外四個俾格米男性一同前往美洲。
在布朗克斯動物園里工作的奧塔·本加
一行人被帶到了博覽會,那個俾格米人在那里得到了“奧塔·本加”這個名字。由于奧塔·本加的牙齒在祭祀活動中磨尖過,被展覽會舉辦方以“非洲食人族”為噱頭大肆宣傳。
俾格米人的到來使展會人潮洶涌,報刊紛紛報導了這件奇人異事。也有人開始為他們感到擔憂,認為他們的身份比起“演員”更像一群“囚犯”,認為此項展覽應該改造成嚴肅的科學展示。遺憾的是,理智的聲音太過微弱,淹沒在了瘋狂的浪潮中。
不久后,弗納按照約定將俾格米人帶回剛果,但奧塔在短暫停留之后,選擇與弗納一起返回美國。這一次,奧塔被安排在紐約市美國自然博物館住下,博物館對奧塔很感興趣,安排他穿著一些異域服飾向客人展示——盡管那些都不是奧塔自己文化中的服飾。
漸漸地,新奇世界對奧塔的吸引力越發微弱,他開始試圖逃跑、暴力反抗,最終被弗納送去了布朗克斯動物園。在那里,園方試圖將奧塔安排成一位T作人員,然而游客的過分關注讓奧塔顯得更像一件展品。最終的結果是,園方順水推舟地掛出了奧塔·本加的展覽牌,上面寫著:
“非洲俾格米人‘奧塔·本加23歲,四英尺十一英寸,體重103磅,由塞繆爾·P·弗納博士從剛果自由邦帶來,于9月的每個下午展出。”
這種展出遭到了一些黑人團體和宗教組織的抗議,迫于壓力,布朗克斯動物園在1906年底“釋放”了奧塔·本加。但這對奧塔來說,無異于一場新的流放。
遠征隊遭遇俾格米人的圖畫
人類(較矮的和較高的)和大猩猩的骨架
經歷了數年孤兒院收留、家庭寄養和打T生涯后,思鄉的情緒在奧塔心中越發強烈,然而當時正逢一戰爆發,航運的停止斷絕了他歸鄉的希望。1916年3月20日,奧塔·本加朝自己的心臟開槍,自殺身亡。死前,他點起了祭祀篝火,重新磨尖了牙齒。盡管奧塔·本加沒有留下遺言,但不難猜到,遠離故土、被物化、被過度關注的生活對他的心理健康造成了巨大的傷害。
2020年7月,國際野生動物保護協會作為布朗克斯動物園的管理方發表了一份聲明,追憶了這段往事并且做出道歉。文中提到:“我們為20世紀初非裔、美洲原住民和移民的偏激行為和態度道歉并予以譴責,特別地,我們譴責那個時代許多人提出的以優生學為基礎的、偽科學的種族主義。”
我們可以看到,奧塔·本加悲劇的根源來自于當時西方世界對部分人種的非人化看待,在他們眼里,這些遠離“文明”的人充其量只是類人的生物,或者進化不完全的人類。在“民有、民治、民享”或者是“天賦人權”的概念里,這一群人是理所應當被排除在外的。
隨著分子生物學的進步,我們開始審視世界各地人類之間的基因差距,發現膚色、體型、面容相去甚遠的人們之間,并沒有我們想象中那么大的差異。從線粒體DNA證據上來看,俾格米人支系和鄰近的班圖人分家不過六七萬年。
只不過是環境對人類性狀的改造快速而強烈,悶熱、擁擠的環境塑造了俾格米人矮小的身材。更驚人的是,幾支俾格米人支系呈現出了不同的矮化機制,暗示他們各白的祖先是分批進入雨林的,而且發生了趨同演化的過程。這整個過程出現在短短的幾萬年間,對于一個物種形成的歷史來說不過是轉瞬即逝。
相隔千里卻共享喜怒哀樂的人類之間,有著比我們想象中更緊密的聯系,這也許說明我們本就該是同呼吸共命運的。遺憾的是,如今在世界上的許多地方,公開和系統性的種族主義依舊存在,國際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的聲明就像百年前反對奧塔·本加展出的呼吁那樣,理性卻微弱,但這至少能提醒我們,人類的命運本該系為一體,而且總有人得去完成這項事業。
資料來源:《物種日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