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珍瑤
(延邊大學外國語學院,吉林延吉 133000)
英國作家阿道司·赫胥黎,出身于聲名顯赫的赫胥黎家族,一生為后世留下了許多小說、散文等文學作品,對世界文學及思想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透過文學作品,赫胥黎表達了自己對人性的思考、對現實世界的關懷以及對社會問題的尖銳批判,其寫作風格頗為犀利、諷刺,具有現實主義的批判性。在其眾多文學作品中,最負有盛名的是其1931年創作的反烏托邦類型小說《美麗新世界》。通過其筆下的“美麗新世界”,赫胥黎向讀者揭示了一個集體沉淪、娛樂至死的荒誕世界,故事中高度發達的科學技術走向異化,淪為了操控其創造者思想和繁衍的絕對手段。赫胥黎塑造的“新世界”人物對科學技術極其依賴,甚至到了熱愛的程度,以此將思想控制與人類生育控制合理化,體現了科技異化問題可能造成的嚴重后果、也是對科技異化的警世預言。本文從人類思想和生育的角度出發,解讀小說《美麗新世界》中由科技異化所致的奴役和倫理問題,從而揭示反烏托邦小說憑借其虛構性、想象性特征能夠給現實世界的科技發展帶來怎樣的啟示與警醒。
優生學的理念自古希臘時期就已存在,但其真正成為一門學科是在20世紀初期,由英國科學家弗朗西斯·高爾頓創立,該學科的宗旨在于鼓勵持有優質基因的人相互交配,培養更為優秀的人種,避免生育有基因缺陷的個體,其實是將達爾文的“優勝劣汰”理論應用在現代人類自身。優生學這一學科從1883年創立以來就飽受社會各界的爭議,對此持否定及批評意見的人認為優生理念是對生命的蔑視、對人權的侵犯,諸如“禁止不良種族生育”等政策一旦淪為社會管控的手段,將會引發如種族屠殺等更為嚴重的社會問題。事實上,歷史已經見證了這類事件,“希特勒和納粹黨正是以社會達爾文主義、優生學、遺傳學、種族優越論為基礎,強調雅利安民族是世界上最優秀的種族,認為優等種族完全有權利奴役、消滅各種劣等種族。”赫胥黎正是刻畫了一個因優生科技異化而導致人類自身異化的“美麗新世界”,人類自胚胎時期就接受一系列機械化的基因設定,母體生育被嚴令禁止,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從“中央倫敦孵化與條件設置中心”而來。“波坎諾夫斯基程序”能夠制止卵子的正常發育和生長,“潑孜納普技術”則能夠大大加速卵子的成熟過程,加上“X光強力照射、孵化器冰凍”等各種優生技術讓恒等多生成為現實,“標準化”程序設定的人類通過科學技術被嚴格的分為五個階層,被奴役的人還不允許出現與標準相偏離的情況。
優生學的初衷本是為了構建更為美好的人類社會,與構建烏托邦社會的理念相互契合,然而,優生學在實際應用中卻暴露出了黑暗、殘暴的一面,對優生科技和理念的批判也因此成了反烏托邦小說的批判的對象之一。赫胥黎正是基于對優生學理念的強烈批判,通過想象中的科學技術將人類追求優質生育的趨向推向一個極端狀態,打造了一個人類生育完全由科技操控的“新世界”,被設定的人類失去了其主體性、自主性以及作為獨立個體的個性,這無疑是科技異化所導致的嚴重后果之一。
極權主義社會對人思想的控制一直都是反烏托邦文學作品批判的主題之一。對人類實現思想控制的手段往往是利用高度發達的科學技術以達到監控、洗腦、抹殺個性的目的,如新世界中的個體從小便接受睡眠教育法、新巴甫洛夫條件設置法等洗腦式教育。這樣的“美麗新世界”是一個看似極度自由放縱的社會,但在所謂自由的表面下,“新世界”的本質不過也是極權主義社會的一個變形。
此外,“新世界”的管理人員還研發出一種名為“嗦麻”的藥物來抹殺個體的情緒自由、實現對人的絕對精神控制。此時,“嗦麻”作為一種新型的科學技術逐漸走向異化,使人對其產生依賴,反而使藥物控制了造物主。服用“嗦麻”即可消除十種煩惱,沒有煩惱的個體因此喪失了獨立思考的權力,失去獨立思考的人注定陷入被奴役的沼澤之中,更為可怕的是,被奴役的生活狀態是出于人類的自愿沉淪、自甘墮落。法國著名哲學家、思想家盧梭在《論科學與藝術》一文中對科學與藝術做了批判性思考,他指出當時社會的科學與藝術就是“用花冠點綴的枷鎖”,束縛人們與生俱來的自由,并且使人們沉浸于被奴役的狀態。所謂的自由個體、文明民族只是存在于表面的假象,其本質是對人的控制與奴役。
比較文學是一門“以跨越為前提,以開放性為特征”的新興學科。早期的比較文學相關研究主要以“跨民族、跨語言、跨文化”為基礎展開,然而隨著時代的飛速發展以及該學科自身的不斷演進,文學與其他學科間的跨越性研究似乎成了比較文學發展的必然趨勢。就科學和文學而言,由于十九世紀進化論等理性科學的出現,讓自然科學和文學兩種看似不同思維下的產物走到了一起,科學逐漸滲透進了文學領域,出現了不少以科學為主題的文學創作,科幻小說等新文類也隨之興起。一方面,科學拓寬了文學創作的想象范圍、催生了新的文學形式;另一方面,文學作品中對未來科技的想象反過來又給現實科技發展指明了方向。所以說,自然科學和文學之間是相互影響相互滲透的關系,兩者之間的跨越性研究也蘊含了極其強烈的現實指導意義。
20世紀現代科技的進步及其所引發的一系列問題是反烏托邦小說創作思潮生成的一個現實契機。因此,反烏托邦文學作品本身就是對科學技術發展的反思及批判,與自然科學關系密切,具有跨越性。而此種批判的重心不在于科技的外顯,而在于科技的內涵,即通過對現實中發明創造的實物,揭示伴隨科技出現的帶有一定哲學意義并代表著某種時代精神的新理論,例如從實證主義到邏輯原子主義,從邏輯實證主義到批判理性主義,從歷史主義到近現代流行的新歷史主義;以及帶有一定哲學意義的新矛盾,如科技背后所涉及的道德倫理問題。因此,反烏托邦文學作品與自然科學的跨學科研究大抵都是以哲學為中介,探究科技背后的時代精神與道德倫理。
縱觀西方哲學史,科學技術與道德倫理相結合的研究似乎一直都是哲學家探索的對象之一。啟蒙主義之前,科學家和哲學家們對科技持有積極的態度,對科技進步充滿了樂觀想象,形成了一種充斥著盲目樂觀的進步主義。啟蒙主義之后,逐漸出現反對科技發展的聲音,認為科技進步使人類日益消沉墮落、科技的高速發展導致人類社會道德的敗壞。哲學家盧梭就持有科學技術與道德相對立的觀點,他認為“一切卑劣的行為與道德敗壞的根源都歸于科學與藝術的發展”。十九世紀馬克思對科技異化問題有著更加深入的研究,認為科學技術的發展使工人階級淪為一種非人的手段和工具,科技的更迭換新本是為了促進歷史發展,卻在實際應用中反過來對抗人,對抗歷史,逐漸成為一種異化的力量。[到了20世紀,這一觀點的呼聲越發高漲,主要體現在德國的法蘭克福學派,不同的是由于世界大戰這一歷史語境讓該學派更為關注科學技術對于現代政治與人類自由的深刻影響。科技異化為主題的相關研究也在這一時期更加系統化、理論化。代表人物之一就是法蘭克福學者赫伯特·馬爾庫塞,在他看來“現代發達的工業社會是一個單向度的社會,是一個新型的極權主義社會。不同于傳統的專制獨裁政治,造成發達工業社會所具有的極權主義特性的,主要不是恐怖與暴力,而是技術的進步。”從盧梭到馬爾庫塞,這類哲學家的共同點都是將目光從對科學技術的盲目崇拜轉移到了對現代科學技術的反思之上。
反觀20世紀的文學界,出現了對未來世界更加極端化的構想,不少作家對科學技術發展的恐懼和憂慮加劇。在諸如赫胥黎《美麗新世界》的反烏托邦小說中,“技術成了一種新的絕對的控制形式,它湮滅了潛在的對抗力量,也磨滅了批判與進步本身。”此時人類如何自處,理應從文學作品中獲得啟發。
阿道司·赫胥黎的小說《美麗新世界》為讀者呈現了一個極端的反面烏托邦世界,“新世界”里人的個性和自由受到科學技術的制約與控制,使科學技術出現控制其造物主的異化現象。文學雖不能創造科技實物,但文學憑借其想象性和虛構性特征影響并引領著現實科技的發展方向。同樣地,反烏托邦小說通過對科技異化世界的虛擬勾勒可以有效制約現實生活中科技異化問題的出現。小說《美麗新世界》中的科學技術發展完全背離了現代性題域中的自由、平等、人權等觀念。作者赫胥黎正是通過文學作品警醒讀者切勿讓科技淪為政治家的工具,同時指出科學技術在造福人類的同時不應違背人類基本的技術倫理和生命倫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