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已高過喇叭了
它是村莊最高高在上的聲音
不論被掛在樹上還是在屋檐下
一開口,人們都駐足停歇
以便把耳朵豎起來
每當它唱起東方紅太陽升
日頭就翻過樹尾爬上山坡
村莊的晨早,和我年少時光的臉龐
像太陽花在它的聲音中升起來。
而到傍晚,它會送來父親的天氣
“雷州半島東部、西部海面
北部灣北部海面
刮起東北風三到四級、陣風七級。”
有時又叫喊,今天刮東風
明天刮西風,最后就是東風壓倒西風
刮來刮去,有點暈。
父親的漁船總得在風浪中逆行出海
才能捕獲生活的魚
那時,有一只掛在我家的苦楝樹上
高過我家的茅屋
也只因為它高過我家的屋頂
我曾和童伴們打賭
以后一定要把房子蓋得高過它
他們,沒一個相信
而我有決心跟著父親
不管東風西風,硬地要在風浪里壘起一磚一瓦
昨天,孩提時代的伙伴聊起這事兒
他們說我贏了。因為不單是我家
整個邁特村的樓房都已高過喇叭
只悲傷
父親的身骨被那夾風帶雨的天氣摧垮了
從未看到我家的房子高過喇叭
燈 盞
一盞燈
是一朵溫暖的花
它一開
黑暗就被擠出窗外
我的心房也有一盞燈
當我遇到暗流
鵝黃的花朵就向我開放
吹不熄月亮
母親吹滅了油燈
想用睡眠擊退父親的潮汐
但母親吹不熄天上的月亮
白銀似的月光如潮水
總會從窗口和門檻灌進來
讓母親的睡眠更搖晃
只有雷州半島十二級臺風
才能替母親吹熄圓圓的月亮
才能讓父親的木屐在她的夢鄉
噼啪作響
父親的木屐是他回港的船
只要它們擺放在床頭
父親都會在家里了
月亮牽起再大的潮水
母親都不為父親的船擔心
只是木屐捕不到魚
潮水也不總是涌動母親的夢
自從父親的船破擱在岸上
他們不再關乎月亮和臺風
甚至人間的灶臺和清歡
染 夜
四點就亮了,那里的夜
太短。不夠睡一覺
躺著不起來,就不算結束
人生像斷橋,會突然沒有前方
多少悲喜,需要做夢
一截黑,一截白的夜
是人到中年的頭發
它白了
要用多少噸鮮紅的思念
才能染回那個夜晚
馬興,原名陳馬興,廣東湛江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深圳市龍華區作協副主席。作品發表于《詩刊》《詩探索》《文藝報》《海燕》《作品》等,有作品入選《中國年度詩歌》等選本;著有詩集《邁特村·1961》《敲門》等四部。曾獲海燕詩歌獎、2020年華語詩歌實力詩人獎、2020中詩網十大詩人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