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和我的樣子 （組詩）

在杭州說東北大雪

一個朋友對我說

看到你前幾天在哈爾濱

那里下了很大雪

我說是的

他說很冷吧

我說零下十八度

他一臉恐懼地說

你們東北人過冬天真辛苦

此時我們坐在

杭州西湖邊的咖啡館里

窗外下著雨

涼氣從我骨頭里往外冒

我說我很不習慣冬天的雨

他說下雨總比下雪好的

零下十八度怎么活啊

我抱著自己的身體

沒再接著說雪和雨的話題

他不喜歡東北的大雪

我也沒有理由讓他喜歡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有一半的人不喜歡雪

一半的人不喜歡雨

草木灰

田野里

一個農民把自家田地里的枯草

攏在一起

堆成一座小山

然后用火點燃

火苗躥出兩米多高

火光映紅了一百多平方米

火燃盡留下一片草木灰

農民把這些灰攤開在田里

作為肥料

這些野草

走完翠綠的一生后

沒想到在干枯的時候

又輝煌了一次

世界與我的樣子

我正在細賞鮮花

透明的花瓣兒

會釀蜜的花蕊

花兒只選取自己喜歡的色彩

大膽、孤傲地開放

招惹萬物也不怕萬物招惹

這就是花兒的本性

也應該是世界的樣子

喜歡鮮花的

有蜜蜂蒼蠅及一些昆蟲

那些自喻是鮮花的人

大概也是為了招惹蜜蜂和蒼蠅

還有以愛花為名的切花插花者

是鮮花的敵人

花兒對遭遇的種種情與仇

都不會在意

今年愛過了、恨過了

明年開花時

一切從新開始

這是世界本來的樣子

我對天空說

除了熱愛鮮花

其它的事我都忘了

那些愛花兒的人未必是我的朋友

虐花兒的人不一定是我的敵人

我胸中無它物

眼中無他人

一朵鮮花就是一個世界

深深吸飽一口甜

后半生只保存蜜的一種滋味

這就是我今后的樣子

慈 祥

我正在學習慈祥

學習用潔白的云去包裹冷雨

學習一塊石頭不動聲色

學習一座大山

心里既藏著太陽也藏著月亮

不去識別世態的顏色

嗅不出市井氣味的香臭

不去感受季節的冷暖

不辨認眼前走動的人或野獸

原諒叮咬過我的蚊子

原諒我怎么洗也洗不凈的手

所有經過我的風都是小夜曲

所有的笑都使用皮笑肉不笑

我藏在我的身體里

用慈祥的軀殼

去應對雜亂的世界

午夜太湖

人類嘈雜聲消失了

商鋪的霓虹燈熄滅了

靜謐的世界里

太湖水變得格外清澈

銀色的月亮和星星

在湖水的深處安眠

幾片悠閑的云

也在湖水里半夢半醒

微漾的湖水是天空的搖籃

我在湖邊閑走

腳步邁得很輕很輕

生怕我的魯莽

驚擾了湖水

讓整個天空在湖水里晃蕩

山里的夜

山里的夜太黑了

淹沒了房屋和樹木

我也被活活地覆蓋

最可恨的是

埋葬了所有的路

山里的夜太黑了

我裝滿炸藥的思想

已經無法點燃

即使有幾聲蟲鳴

也不能引爆

山里的夜太黑了

風是黑的

水是黑的

氧氣也是黑的

我心里已沒有兵器

我在畫蘭草

心里想著

要畫出君子的挺拔和飄逸

一叢草葉畫完

發現畫面上

竟是一柄柄刀劍

我趕緊把這張畫撕碎

我剛過上幾天安逸的生活

這些兵器怎么又跑出來了

商震，文學寫作者。出版詩集、散文隨筆集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