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家

天鵝一次只睡45秒，45秒睜一次眼再睡45秒，這樣一連也可睡八小時。為什么？它要隨時保持警覺，以防天敵，而人類是它最大的天敵。早自秦始皇時代，天鵝每年都會遷徙到榮成。這是天鵝衛(wèi)士袁學(xué)順說的。

袁學(xué)順，山東人，有些人稱他老袁，身份是農(nóng)民，住在威海榮成，20歲開始保護、照顧傷殘的天鵝，42年來從不懈怠，仿佛這是上天賦予他的使命。

在烏鎮(zhèn)戲劇節(jié)時，聽朋友賈安宜談到老袁和天鵝的故事，深受感動，決定帶著女兒愛林去山東拜訪他。

在煙臺下機時見到雪花片片，因為高速公路積雪危險，只能走國道，四小時車程，四點半到達榮成湖畔的大天鵝康復(fù)中心時天已漸暗。只見一個瘦小的背影搭著梯子在木屋上方釘一幅大紅布條，上面寫著“歡迎林青霞”的字句。之前一再叮嚀不要驚動任何人，只是單純的私人拜訪，老袁還是誠意表達了他的歡迎。晚上袁氏夫婦跟我們一起吃晚餐，想聽聽他說他與天鵝的故事，他卻說了許多四個字像是成語的句子，讓我驚艷不已。朋友不是說他是農(nóng)民嗎，怎么還會自創(chuàng)成語？他沒有山東口音，字正腔圓、鏗鏘有力地念道：“柳不退綠，鵲不離巢，鵝守瑤池，冬不來寒，雪天雷鳴，日月逐輝。”這是他送給我的，題名“青霞冬月來湖”。

他談到最心愛的天鵝，眼睛都發(fā)光，他懂得天鵝的語言，如數(shù)家珍地說天鵝有唰巴天鵝、咳聲天鵝和嘯聲天鵝。每年10月至11月中從西伯利亞飛到榮成，3月離開，飛程一個月，在天上待得最久的是六小時，一個月的飛行會瘦五公斤，所以一定要吃得飽才飛得動。他一時憶述著，有時為救一只落在水中受傷的天鵝，他會兩只腳泡在水里兩小時，從離天鵝100米的地方一邊和它說話一邊十米十米地接近，直到天鵝信任他，才會接受他的救助；一時又嘆息說，每次抱著痊愈的天鵝放回大自然，都會傷感地掉眼淚，因為他不知道它這一飛走，路途中會不會再遇到險阻，還能不能活著回來。說到那只名叫“盲盲”的瞎眼天鵝，他又笑著用四字成語“亭亭玉立”來形容。他把天鵝人性化了，他說：“天鵝生來高雅，絕不下跪，即使是死也是坐著死。”要跟老袁談天鵝可能談到天亮都談不完，我們約好第二天去看天鵝。

我們一行人頂著凜冽的寒風(fēng)，走入空曠的濕地。天鵝見到我們，有的張開大翅膀飛起，有的游走了。遠(yuǎn)處的濕地和水面上鑲著一層高高低低的白邊，老袁說那是3000多只大天鵝。

距天鵝康復(fù)中心兩三百尺的小木屋，里面有一張單人床，沒有暖氣，天寒地凍的，老袁待在那兒照顧天鵝一點不以為苦，他說只要聽到天鵝美妙的歌聲就滿足了。

木屋門外停著的摩托車，他騎了30年，車后拖著自制的小拉車，用來裝載玉米喂天鵝。

屋旁是一個用木欄桿圍成的小方塊，瞎眼盲盲亭亭玉立地單腳站在里面，脖子好長，我用手指輕輕滑過它的脖子，羽毛柔軟而濃密，難怪天鵝在零下氣溫中還能長期待在戶外、泡在水中。老袁心疼得一直用大手掌揉搓著盲盲另外一只破碎的黑腳板。

午后見到天鵝翱翔在大自然中，自在地覓食玩耍，老袁用盡生命的每一分力，希望把這些畫面永遠(yuǎn)流傳下去。他說過一句耐人尋味的話：“天鵝將會陪著人類走完全程。”我望著他消瘦的面頰，閃爍著光芒的堅定眼神，心里贊嘆道，這真是天鵝的守護神，也是大自然的藝術(shù)家。

這一年我遇見了許多夢想家，看到了他們的成果，更堅信人生在世必須有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