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位能以違反計劃生育政策為由辭退女職工嗎？

秦風

二孩寶媽意外懷孕第三胎，單位勸她引產無果將她辭退。為了討個說法，寶媽將所在單位告上了法庭。在我國尚未正式實施三孩政策的情況下——

女員工意外懷上第三胎，領導給她兩個選擇：要么及時采取“補救措施”，要么主動辭職

現年38歲的柳娉，于2006年入職臨沂市某醫院，在婦產科做護士。2016年8月，醫院與柳娉再次簽訂了為期5年的勞動合同。柳娉與丈夫蔡偉有一雙兒女，女兒已經上了小學，兒子也上了幼兒園，孩子的爺爺奶奶身體硬朗，幫著料理家務，照顧孫子孫女，柳娉很是省心。

柳娉做婦產科護士十多年，工作雖然辛苦，但每當看見新生命降臨世間，她都油然而生出喜悅之情。

2019年1月，柳娉發現自己意外懷孕了，便把這事悄悄告訴了婆婆。婆婆笑得合不攏嘴，讓柳娉把孩子生下來。柳娉理解婆婆的心情，蔡偉是獨生子，婆婆巴不得家里人丁興旺。柳娉表示，家里已經有兩個孩子，再生一個違反計劃生育政策，可能還要繳一筆社會撫養費。婆婆滿不在乎：“繳就繳唄，這錢爸媽出。”柳娉心里糾結，與丈夫商量，丈夫也鼓勵她再生一個寶寶。看全家人都支持她生下三寶，柳娉便打算將三寶生下來。

只是，柳娉沒想清楚怎么向醫院領導說這件事。兩個多月后，她有了妊娠反應，上班期間，但凡覺得要嘔吐，她都趕緊跑到洗手間。一次，她正在洗手間作嘔，被護士長撞見了。護士長關切地問她：“你怎么啦？”柳娉搪塞，說吃了變質食品，腸胃覺得不舒服。

可紙終究包不住火，柳娉的肚子漸漸顯懷，加上天氣轉熱，衣服單薄，她無法遮掩凸起的肚子。此事驚動了醫院領導，負責院里計劃生育工作的分管領導專門找柳娉談話，指了指辦公室墻上掛的牌匾說：“我抓計劃生育工作，多次受到政府職能部門的表彰，你不能把這牌子砸了。”柳娉低頭不語。見她這樣，該領導給了她兩個選擇：要么及時采取“補救措施”，要么主動辭職。柳娉知曉領導的意思，所謂的“補救措施”就是讓她做引產手術，當場急赤白臉地說：“我不就想多生個孩子嘛，又沒犯法，至于這么逼我嗎？”領導說，生三孩違反國家計劃生育政策，就是違法，除非她能證明這是合法的行為！

此后，護士長、科室主任輪番做柳娉的思想工作，要她去引產。同事也勸她：“你家已經有了兩個孩子，何苦要跟領導作對呢？”當時，柳娉腹中的胎兒已經漸漸有了動靜，她實在舍不得放棄這個小生命，決定無論承受多大壓力，也要把孩子生下來。

為了回避醫院領導和同事的異議，從2019年6月下旬起，柳娉相繼請了年假和病假。

不顧勸阻執意生下三孩，單位以她違反計劃生育政策以及單位規章制度為由，與她解除了勞動合同

2019年7月26日，在家病休的柳娉接到了醫院發來的郵件，她打開一看，竟是加蓋公章的紅頭文件。內容是：“因你違反計劃生育政策以及單位規章制度，研究決定，并通過工會決議，即日起解除雙方的勞動關系。”

柳娉急忙趕到醫院找領導申訴，說自己在醫院工作13年，向來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從沒有違反單位的管理制度，第三次簽訂的勞動合同也沒有到期，單位不能解除與她的勞動合同。領導說：“懷第三胎就是違反醫院的規章制度，你還是醫護人員，這不是明知故犯嗎？”說完，領導還將《山東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扔在柳娉面前，讓她結合《人口與計劃生育法》好好學習學習。

柳娉看了看《人口與計劃生育法》第18條的規定，主要內容是國家穩定現行生育政策，鼓勵公民晚婚晚育，提倡一對夫妻生育一個子女等。《山東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規定，經過批準可以生育第二個孩子。柳娉生育兒子是經過批準的，這次意外懷孕后，家人都表示要把孩子生下來，柳娉也向丈夫提出過領不到準生證，將來孩子的戶口和上學都有障礙，但蔡偉不以為然：“現在國家都鼓勵生二胎了，說不定哪天就準許生三胎呢。再說，爸媽的退休金高，我的年薪也不低，養得起三個孩子，繳點社會撫養費根本不是事。”柳娉這才打定主意生三寶。

現在，面對領導有根有據的說辭，以及單位做出的解除勞動關系的決定，柳娉有點蒙。領導表示醫院會按規定給她足夠的補償金，隨后遞上《勞動關系解除證明書》及領取單，讓她當場簽了字。

柳娉暫時沒有領取經濟補償金，她左思右想，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就在網上發帖子提問：“單位有權利解雇懷第三胎的女員工嗎？”這個帖子在某論壇引起了熱議。短短24小時，跟帖者數百人。大多數網友認為：“超生至多繳點社會撫養費，跟單位一毛錢關系都沒有。”有臨沂市的律師在跟帖中留言，肯定地說單位不僅不能辭退懷孕女工，而且還要給其產假待遇。該律師還留了手機號碼，說如果需要維權，可以找他代理。

是領取經濟補償金走人，還是走法律途徑挽回工作，柳娉面臨選擇。蔡偉勸妻子：“護士工作這么辛苦，待遇也不高，你要不就趁此機會離職算了。”但是，柳娉有點不甘心，她的任職資歷已經符合升為護師的條件，只要通過2020年的專業考試，她就可以實現愿望，她不想在這個時候放棄工作。于是，柳娉決定委托跟帖的律師代理自己的維權事宜。

2020年1月21日，轄區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做出仲裁裁決，醫院與柳娉繼續履行勞動合同。

法院：勞動者違反計劃生育政策并非用人單位可以單方解除勞動合同的法定理由

醫院不服裁決，起訴到法院，要求撤銷仲裁決定，并確認解除醫院與柳娉的勞動關系。庭審期間，醫院提交了單位的內部規章制度。對此，柳娉答辯“聞所未聞”，要求維持仲裁決定。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本案焦點為醫院以違法生育第三胎為由將柳娉辭退的行為是否合法。《勞動合同法》第39條至第41條規定了用人單位可以單方解除勞動合同的各種情形，但并未將勞動者違反計劃生育政策列入，可見勞動者違反計劃生育政策并非用人單位可以單方解除勞動合同的法定理由。《勞動合同法》中對處于孕期、產期、哺乳期女職工的保護，并未區分是按計劃生育還是違反計生政策的生育。也就是說，即使是違反計生政策的生育，女職工仍然受《勞動合同法》第42條的保護。因此，醫院以違反計生政策為由，解除雙方的勞動關系，屬于違法辭退。

2021年1月23日，法院做出一審判決，醫院與柳娉繼續履行勞動合同。

醫院提出上訴，稱柳娉違反《人口與計劃生育法》及《山東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的相關法律規定，經單位勸勉并告知其行為違法后，仍堅持違法生育第三胎，其行為違法、違規、違章且具有主觀故意，在單位造成了極壞影響。依據《勞動法》第25條、《勞動合同法》第39條及本單位《規章制度》和工作人員獎懲規定，柳娉已經達到行政開除處分條件，同時依據雙方簽訂的勞動合同約定具備解除勞動合同的情形，因此，醫院決定與其解除勞動合同完全符合法律規定，請求法院撤銷原判決，確認雙方解除勞動合同。

二審開庭時，柳娉答辯，自己對規章制度并不知情，醫院也從未告知她單位的規章制度內容，或組織護士進行學習。相反，雙方于2016年8月簽訂的勞動合同中，明確約定孕期、哺乳期不得解除勞動合同，并未明確約定違反計劃生育政策而產生的孕期、哺乳期除外，且醫院終止勞動合同并沒有與本人協商，自己系被辭退。柳娉還主張，一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程序合法，請求二審法院維持原判。

二審法院經審理認為，《勞動合同法》第39條至第41條規定了用人單位可以單方解除勞動合同的各種情形，但并不包括勞動者違反計劃生育政策，醫院以違反計劃生育政策為由與柳娉解除勞動合同于法無據。同時，《勞動合同法》第42條規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用人單位不得解除勞動合同：……（四）女職工在孕期、產期、哺乳期的。”醫院與柳娉最后一次簽訂勞動合同的時間為2016年8月24日，合同期限為5年，2019年初柳娉懷第三胎，2019年7月26日，醫院以違反計劃生育政策及《勞動合同法》為由將柳娉辭退明顯不當。

2021年4月8日，山東省臨沂市中級人民法院終審落槌，駁回醫院上訴，維持原判。

點評：

單位辭退職工須符合法定情形

江蘇省鎮江市潤州區法院法官 錢宏祥

我國《勞動合同法》第39條規定，勞動者有下列情形之一的，用人單位可以解除勞動合同：（一）在試用期間被證明不符合錄用條件的;（二）嚴重違反用人單位的規章制度的;（三）嚴重失職，營私舞弊，給用人單位造成重大損害的;（四）勞動者同時與其他用人單位建立勞動關系，對完成本單位的工作任務造成嚴重影響，或者經用人單位提出，拒不改正被依法追究刑事責任的。本案中，柳娉并不具有上述情形，因此醫院單方解除與柳娉的勞動關系，系違法辭退。

此外，2021年1月1日施行的《民法典》中，“婚姻家庭篇”已將我國之前《婚姻法》中兩處“計劃生育”表述（第2條和第16條）的內容悉數刪除。其原因在于生育權是人的基本權，已由《憲法》明確。而生育權的基本國策是“有計劃的生育”，計劃生育是行政管理范疇，從這一點上說，本案中的醫院“管得太寬”。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