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翻譯是一種具有創造力的活動,是譯者對原文語言及文化現象進行的創造性加工。譯者將自身具備的語言、文化和價值觀念融入譯本,不僅給予了原文新的生命,還推進了世界范圍內的文化交流。本文以龐德版《采薇》末章頭四句為對象,探究龐德譯本中呈現出的翻譯特色和存在的翻譯局限,以充實創造性翻譯的研究成果。
【關鍵詞】 龐德;《采薇》;創造性翻譯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40-0107-02
一、龐德譯本簡介
作為開創美國現代主義詩派的詩人和翻譯家,埃茲拉·龐德始終以其鮮明的個人特色立于世界文壇。他的詩歌作品和翻譯作品均以創造性著稱,蘊涵著詩人獨特的詩歌理想和政治理想。他對中國傳統典籍的熱愛和濃烈的中國情懷,增進了西方人對中國的了解和認識;他跨越地域和時間的翻譯工作,為東西方之間的文化交流做出了重要貢獻。
《詩經》作為中國古典詩歌的開端,具有重要的審美價值和文學價值,龐德也于人生中的特殊時期完成了對這部作品的解讀。由于常年擁護法西斯政權,被指控為叛國罪,龐德被迫進入精神病院進行管控,然而他極其高產,入院完成了二十五部長詩和對《詩經》、“四書”的翻譯。他將現代主義詩風融入翻譯實踐,在對原文基本“忠實”的基礎上進行創造性解讀,推崇自由詩體和散文話語言,給予翻譯內容和情感更大的展示空間。他的翻譯語言清新自然,形式自由多樣,給予讀者無限想象空間,推動了現代主義翻譯和現代主義詩歌的發展,對后來的文學創造活動具有重要啟發。
二、片段賞析
《采薇》是《詩經》中的經典篇目,表達了戍邊將士返鄉途中對戰爭的感嘆和對故鄉的思念,全詩運用了比興和重章疊句的手法,鮮明體現了《詩經》的藝術特色。末章頭四句,抒寫當年出征和今日還鄉這兩個特定時間的景物和情懷,情景交融,含義雋永,歷來被認為是《詩經》中的經典名句。現以龐德對末章頭四句的翻譯為參考,探究龐德在詩歌翻譯中的叛逆性和創造性。
(一)文本展示
原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龐德版譯文:
When we set out, the willows were drooping with spring,We come back in the snow。We go slowly, we are hungry and thirsty,Our mind is full of sorrow, who will know our grief?
(二)譯本賞析
1.語言賞析。從語言上來看,譯文中每個字句都獨具匠心。與原文“楊柳依依”相對應,譯文第一句“the willows were drooping with spring”中“drooping”一詞的運用很好體現了景物的動態之美,“droop”一詞本義為“低垂、沮喪、垂頭喪氣”,具有擬人的效果,詞義的擬人特征很好詮釋了疊詞“依依”帶有的離別色彩;“drooping with spring”很好交代了戰士離鄉的時間,“dropping”和“spring”的連用也使得句子更有韻律性,增添了譯文的音韻之美。譯文第二句中“in the snow” 與原文“霏霏”形成對應,介詞“in”的使用很好傳達了原文的風雪籠罩之感,營造了良好的故事環境,讓讀者仿佛與戍邊戰士一同置身于風雪之中,更能切身體會歸鄉途中自然環境之劣和同伴意志之堅。第三句譯文不僅很好還原原文語義,再現了將士歸鄉途中身體上的疲憊,連用三個詞末均發[i]音的“slowly”“hungry”“thirsty”,語勢也得以增強。第四句譯文中,“Our mind is full of sorrow”中“be full of”詞組的運用能夠給予讀者直觀的感情刺激,讓讀者感受到戍邊戰士傷情滿懷卻難以言表的心情;除此之外,譯者不僅選擇本身就具備憂傷、陰郁色彩的“grief”對應原文的“哀”,而且將原文陳述改為反問,大大加強了情感表達效果,二者的結合也使得譯文語調字面為升實則為降,沖擊更加直白強烈,戍邊戰士無奈、痛苦之情展露無遺。縱觀譯文,四個“we”和一個“our”的運用不僅使譯文結構較為工整,譯者也仿佛變身詩中的戍邊將士與讀者直接進行對話,千年的時空距離得以大大拉近,感傷之情躍然紙上。
2.譯本特色。不同于國內許淵沖、楊憲益等翻譯家的譯本,龐德運用自由詩體進行翻譯,具有鮮明的散文化特點。這種散文化雖然使譯文整體缺少了古體詩的對仗和韻律,令環境烘托效果有所減弱,但卻使詩中人物與讀者間的時空距離大大拉近,全詩情感表達效果得以加強。正如他所言:“我們拋棄韻律,并不是我們不會使用neat、fleet、sweet、meet、treat、eat或feet形成韻律,而是因為一些情感是無法用那些熟悉的韻律手段加以表現的。”
總體來說,龐德版譯本具有鮮明的故事性,語言淺顯直白,用詞簡潔,句式變化不規則,具有自由詩體特色和現代主義翻譯特點。從句式上看,龐德版譯文雖然按照原文分句,但是句子長短不一,參差不齊,較為靈活,具有自由詩體特色;從韻律上來看,龐德沒有嚴格按照古詩的格律形式翻譯,而是以詩歌內容先行,利用詞語發音上的相似性和句式的長短變化營造韻律感,讓整個譯文讀起來朗朗上口;從語言上看,龐德版譯本具有鮮明的口語化傾向,他打破了詩歌的僵化形式,字字句句如泣如訴,增添了詩歌的人性化色彩,讓譯文給予讀者的情感沖擊更為強烈;從內容上看,龐德版譯本呈現出鮮明的故事性和強烈的敘事性,第一人稱的運用使讀者仿佛身臨其境,直接與戍邊將士進行對話,代入感更強。在龐德版譯本中,古詩里的戍邊戰士仿佛成了讀者可以交心的老朋友,將心中的苦楚向讀者娓娓道來。
(三)譯本局限
創造性翻譯并非是一個完美無缺的過程,有所創造必然會有所折損。龐德在將中國古典詩歌以現代散文詩的形式介紹到西方的過程中,也造成了部分內容和情感的缺失,筆者認為,這種缺失主要體現在審美層面。
漢字作為世界上僅存的未出現斷層的意音文字,在造字、構字上就具有中國獨特的審美意味。與英語這類表音文字不同,漢字由于本身具備多樣造字法且經歷了漫長的歷史演變,在視覺形象上便具有獨特的審美特點。如《采薇》原文中的“霏”字,僅從拆字上加以分解,便具備風雪交加、風雨交加之感;再如“遲”字,僅從形體上看便有旅人行于歸途的意味,形象且生動。漢字具有的繪畫之美、形象之美、視覺之美是在使用其他語言進行翻譯的過程中極其難以傳達的,字體形象上的折損也是翻譯過程中極其難以避免的。
在中國古典詩歌鑒賞中,節奏和韻律是重要的審美因素。詩歌的節奏韻律之美是通過漢語語音的聲、韻、調三者的和諧統一達到的,《采薇》原文中“矣”“思”“遲”“悲”“依”“霏”“饑”“哀”搭配組合形成的平仄變換和押韻和諧之美,是西方翻譯作品很難具備的。由于語言間的差異,英詩往往注重長短句的變換和輕重音的交替,通過兩者的搭配構成全詩韻律的和諧統一,但若將這種手法運用在翻譯中國古代詩歌作品上,卻會大大折損原詩的韻味,使得中國古典的音韻和諧之美但以充分展現。
除節奏韻律外,意境和意象也是極為重要的兩個要素。意象作為寄托詩人主觀情感的客觀物象,具有其獨特的審美性和暗示意味,常常由具有特定文化含義的事物充當。在詩歌原文中,“楊柳”不僅是一種植物,還代表著獨特的離別、感傷、相思之情。這種具有中國情結的物象在古詩英譯的過程中是很難精準翻譯的,因此國內翻譯家常常利用注釋的形式幫助外國讀者理解。作為意象詩派的重要代表,龐德提倡向讀者直接展示詩中意象,最大程度保證意象的客觀,雖有利于讀者想象力的發揮,但卻并不利于促進西方讀者對中國文化的了解。除意象外,中國古代詩人也常常通過營造意境的方式將自身情感融入生活圖景,達到景中有情、情景交融的藝術效果,讓作品能夠神形兼備。在《采薇》原文中,“楊柳”“雨雪”“道路”等意象既能讓讀者感受到旅途艱辛,也能讓讀者體會到淡淡的相思和離愁,通過特定意象營造出的意境暗示意味十足,體現朦朧的美感。然而在龐德版譯文中,這些具有中國特色的景語、情語卻被電影化的描述替代,過于袒露和直白,少了些許暗示和隱約。中國古典詩歌中,意象和意境的巧妙融合不僅能帶給讀者獨特的審美趣味,也能夠讓讀者于字里行間體會到古人微妙、含蓄、內斂的內心情感。龐德版譯文雖然具備他提倡的意象的客觀性,但相比之下卻不利于意境的營造和含蓄情感的傳遞,使得詩歌的美感有所折損。
三、譯者價值觀再現
《采薇》譯本的完成于作者人生中的一段特殊時期,是譯者自身價值取向的重要表達。正如上文提到的那樣,龐德由于常年信奉法西斯政權的理念,在廣播、報刊等媒體上公然抨擊羅斯福的政策被華盛頓陪審團起訴為叛國罪,被迫進入精神病院管制。然而正是這段在精神病院的日子,讓他擁有了充分的寫作和思考時間,完成了大量對中國傳統典籍的翻譯。
龐德之所以選擇中國典籍作為翻譯對象,是因為他中看到了現代主義色彩。他反對基督教對個性的壓抑和對直覺的禁錮,反對當時詩壇中以崇尚模仿維多利亞時代詩歌形成的矯揉造作之風,提倡用詩人直覺力量反映客觀世界,將個人情感融于客觀意象進行表達。他高舉現代主義詩歌大旗,倡導詩體的改革,運用散文化的語言翻譯東西方詩歌作品,在世界詩壇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他將自己的政治理想融于詩歌的字句,將自己化身為詩中的戰士,于風雪之中堅持自己的信仰。雖然二戰結束,己方陣營戰敗,但他卻并未因此放棄,最終為其燃盡生命。
綜上,龐德對《詩經》名篇《采薇》的創造性翻譯,充分展現了意象派的詩歌特點和現代主義詩歌特色,他將自己化為詩中的戍邊戰士,以筆為劍,抒發心中對自由的向往和對理想的追求。他的翻譯和創作是西方詩歌走向現代主義的重要里程碑,對中西方文化交流提供了重要的參考形式,對世界文明的傳播做出了重要貢獻。
參考文獻:
[1]張曦,謝都全.從目的論角度論龐德現代主義詩歌翻譯[J].外語與翻譯,2011,(1):20-26.
作者簡介:張子睿,女,山東威海人,山西大學漢語國際教育專業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詞匯語義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