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背后的故事

劉昕

對于3歲多的加比來說，世界是黑暗的，她看不見，聽不到，不能行走。她每天不是躺在床上等著人通過一個塑料管往她胃里灌食，就是站在一個支架上伸展四肢。加比是一個搖晃嬰兒綜合征患者。她就像一個植物人，而她的雙胞胎姐姐米歇爾健康、聰明。她們的祖母也叫米歇爾，祖母照顧加比，同時試圖告訴全世界的人們：永遠不要搖晃嬰兒。

1998年的春天，我從一家慈善組織寄給媒體的年報上認識了這對雙胞胎。雖然事先已有心理準備，但親眼看到雙胞胎姐妹之間的巨大差異時，我還是感到震驚。

祖母米歇爾為了訓練加比的腿力，把她豎在一個特制的木架子里。小米歇爾在樓上的粉紅色臥室里玩耍。她一個人躲在洗手間對著鏡子自言自語，仿佛在和自己的影子玩過家家。小米歇爾有著和秀蘭·鄧波兒一樣的鬈發，口齒伶俐，討人喜歡，常常開懷大笑，酷愛舞蹈。雙胞胎的祖母米歇爾剪了很短的深色短發，語速快而果斷，走路、做事雷厲風行，同時處理著好幾件事情，沒有停歇的時候。

3年前，雙胞胎的父親喬治獨自在家照顧兩個新生兒。當兩個孩子哭鬧時，他失去了耐心，沒有扶著嬰兒的頭頸就晃動加比，企圖讓她安靜下來。劇烈的晃動持續了5秒到10秒，就那么簡單，加比大腦受到傷害，變得如同植物人一般。喬治因此被判刑入獄，雙胞胎的母親莫妮卡靠在夜總會跳舞謀生，無力撫養孩子。通過法律程序，孩子們的祖母米歇爾·普爾和丈夫羅德收養了兩姐妹。

收養兩個孫女時，米歇爾已經49歲。她把每天的日程都安排得滿滿的，像一臺上了發條不停運轉的機器。

自從姐妹倆成為一家慈善機構的親善大使之后，米歇爾幾乎每個周末都帶她們去參加宣傳活動。米歇爾說：“她們像玩具一樣被展示，我討厭這么說，但事實就是，她們被當成了展示品。”

米歇爾經常在社區公園做搖晃嬰兒綜合征普及講座。她布置好一個長桌，上面擺滿了毛絨玩具、塑料食品保鮮盒和生雞蛋。在榕樹的樹蔭下，她用嬰兒搖椅把加比固定好，右手扶起小米歇爾，左手撿起洋娃娃，然后和一群來公園玩耍的孩子及他們的家長聊天。她告訴人們：“這是小米歇爾，你們看她有多伶俐、多聰明。”

她指指躺在嬰兒車或者輪椅里的加比：“加比怎么變成了現在的加比？”

米歇爾拿出一個玩具娃娃。“請別哭了……別哭！停止哭泣！”她搖晃娃娃。搖晃持續不過幾秒，娃娃的頭前后抖動，咔嚓、咔嚓、咔嚓。就這么短的幾秒。

她再取出一個圓形的透明塑料盒，像頭顱一樣。盒子里放著一枚雞蛋，那代表大腦。她用力搖晃著塑料盒，蛋殼碎裂了?！皨雰旱拇竽X就是這樣的?！痹谌藗兊腻e愕失語中，米歇爾推出坐在輪椅上的加比。

“這就是結果?！泵仔獱栒f，“如果你猛烈搖晃嬰兒，她將不能行走、不會講話、坐不起來、不能咀嚼進食。加比的生命之船擱淺在這一時刻，她將永遠是一個嬰兒。本來加比也會和小米歇爾一樣。”

人群里的孩子們揚起脖子，看著兩姐妹，一個受傷，一個健康，然后他們在米歇爾洪亮清晰的聲音中重復道：“永遠不要搖晃嬰兒！”

在美國，每年都有數百名嬰兒因過度搖晃而受傷，其中有些人一生面臨腦損傷，有1/4的嬰兒會死掉。米歇爾馬不停蹄，努力普及不要搖晃嬰兒的常識，希望能救更多的孩子。

這個故事引起了很大反響，這個報道也促成了全球搖晃嬰兒綜合征協會的產生。

米歇爾最近分享了兩年前加比坐輪椅出席小米歇爾大學畢業典禮時的合影，還有2020年姐妹倆滿25歲一起慶祝生日時的合照。自小外出聚會時，人們都會主動上前跟加比打招呼，小米歇爾從上小學起就已經習慣了不用自我介紹——滿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是加比的姐姐。小時候，小米歇爾時常在廚房的水槽里幫忙給加比洗澡，她覺得加比就是一個好玩的小寶寶。如果一切如常，加比今天的生活應該和姐姐米歇爾相似，她們大概會成為共享秘密的終生閨密。我猜小米歇爾有很多感受只能也只愿意跟妹妹加比分享，但這永遠不可能發生。因為，加比就是加比。

（苦樂年華摘自《中國青年報》2021年9月8日，本刊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