羚城備忘錄

蝴蝶飛飛

桑多河

河畔樹梢上，閃現出一群群嫩綠色的羚羊，奔突著要掙脫春末的挽留，初夏的裙角也是嫩綠色，令我中年的心蠢蠢欲動。

草原深處飄來青草的氤氳氣息，附和著三河一江的歡唱，沉寂后開始萌動的石頭，方才自冬眠里蘇醒起來，也要在夏天里開花。

此刻的桑多河方才有了顏色、聲音，冬眠的人也復活起來，呼吸有了悸動。

枝頭響徹美妙的樂聲合奏，空氣的姿態擁有了優美韻律，陽光里大有陶醉的事物。

綠豆昂小野花

山上的她渺小、面伏于地，藍紫色的情致熱烈開放，驅使我大于她數百倍的腰身，向她挨近，甜絲絲的呼吸似大地深處的氣息，席卷遍身。

她以花朵的小，完全征服了一個人類的大。

世上君王極其榮華的時光，亦不及這小花一朵的穿戴。

香巴拉廣場

寂寥空闃，三分之二人流輸出到外地，交易時間的貨幣，終究要回歸宿命的錢囊，三分之一人流為生活的留守兒，收獲寡淡利息。

我伴著母親、兩個女兒消費時光，與他們沒有什么兩樣，同樣是被時光無情消費。

受造之物，無法主宰神的旨意。

異與同

異與同有時源自一隅。

遠在泉城舟曲之吾別山崗上，葳蕤草叢里，藍紫相間色龍膽蘇魯花，有十瓣嬌嫩花瓣的心，雌雄異株莫辨，反正一樣的香氛氣場，令千里之外進入屏氣凝神的人美至眩暈。

近在羚城之香巴拉廣場附近，一所舊房子、舊單人床上被時光用舊之女人，有兩顆溫熱的乳房，不論那顆是左手，那顆是右手，反正一樣的柔軟香甜，令兩顆魂靈顫栗不已。

雛菊與沙棘

我們比最卑微的事物更卑微，在終極卻高于土貴于骨，成為丑陋事物的裝飾。

在物質至上的世界，我們的渺小負于零，在精神至極的內心，我們的高大抵達萬。

人類的苑寓排擠我們，畜類的槽窠棄絕我們，唯獨詩人的自留地、神的永樂園不可少。

艾 花

“這散淡、不起眼、星星點點布滿崗子上之白花，是大地上更為執著、持久之愛情。”[阿信《艾花》]

青藏邊緣羚城坡地綠豆昂，白色小球簇擁著，凌冽秋風里遍地火炬，白色熱能賽過紅玫瑰。

距離天空太近，強烈的紫外線傳送了太陽巨大熱量，她們帶給一個人內心的撼動直接而具象。

氧氣稀薄的甘南草原，盛產這些遠古時期沒有玫瑰出產時的愛情信物，唯獨被神收藏。

大夏河

甘南一帶的河流，于天空集體垂淚。

秋天這變心的人兒，藏匿了金色的希翼。

故鄉鮮活于味蕾之間，一碗可以盛裝的溫暖。

大夏河之源：街衢空曠，陽光凝滯。

時間被摁下了慢鏡頭：客居此地的兄長在夜間被死亡頻頻攫住。

一個人的祈禱會有多少神的回音，令天空動容、大夏河淚崩。

騎兵連楊樹林

這北方極寒之地，楊樹林被扒掉了綠色的衣袂，鳥兒們卻在集體贊美：啁啁啾啾。人不懂鳥語鳥不知人言，并不妨礙此刻我們惺惺相惜。

我僅僅看到：它們表象渺小，被卑微覆蓋。

我長長思忖：它們內心孤獨，卻暗藏洶涌。

啁啁啾啾，這天國的樂調聲聲喚醒春姑娘的貪睡。

冷漠旁觀的人類，請你們快快拿出溫柔的呵斥吶！

讓歡喜翻開漣漪，愜意吐出彩虹。

一泓山溪攜來泠泠詩意，洗濯蒙塵的心。

騎兵連的馬

這些被時代拋棄的馬，在騎兵連牧場被豢養，是否用得上戰場？至少我不希望它們被肆意宰殺。

喜歡它們沒有人類的負擔：悠閑踏青吃草相互啃咬親昵。

熟透的秋天在馬蹄下如孩童歌唱。

紅腹錦雞卸下翎羽不用為人類表演。

樹葉是秋天的禮物，饋贈與孩子一樣童真的詩人，或落地或飛升皆是回歸。

秋天之園囿，萬物收獲種子與果實，也彼此緘默秘密，知悉而不道破。

楊樹林牽出騎兵連

多次造訪這片楊樹林與縱深處隱現的騎兵連，沒有葉片的樹冠如禿頂的男人，依然是荷爾蒙滿滿。

不熱愛自然的人，不關心戰爭的人也不會臨近此地：親歷楊樹林四季崢嶸、哨兵換防、戰馬嘶鳴。

靜坐品茗、撫琴寫詩，間隙小憩不忘談談國際趨勢，壯壯家國情懷。

士兵與書生都是國家最需要的孩子，鋼槍與毛筆全是護衛母親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