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內蒙古自治區赤峰市敖漢旗新惠中學 張 菁 圖 夏哆哩

小時候,我常常去鄉下大姑家玩。在那些悶熱的夏夜里,小小的彩色電視機播放著動畫片,立式電風扇呼呼地搖著頭,搪瓷盆里放著紅的青的西紅柿。我瞇著眼看掛在木質房梁上散發著昏黃光芒的燈,心里惦記著冰柜里五角一根的冰棍兒,身邊坐著穿針引線繡花的大姑。我的目光轉向她粗糙的雙手,看著一只栩栩如生的鳳凰從她手里飛出。
我發現她的中指上套著一個亮亮的東西,湊近一看,原來是個奇怪的“戒指”,上面布滿了一個個小坑,一點兒也不好看。我問:“大姑,你這個戒指怎么這么不好看呀?”大姑停下手里的針線活,脫下那個“戒指”遞給我,笑著回答:“這叫頂針,不是什么戒指。”我把頂針套在手上,它太大了,繞著我纖細的手指滴溜溜轉。我把它還給大姑,又問:“這是干什么的呀?”大姑聞言戴上頂針,捏起剛剛放下的針扎向刺繡的枕套,針的另一頭抵在了頂針上的小坑里。“我明白了!這個頂針是用來防止手被針扎的!”我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歡呼。“對了!”大姑笑著揉揉我的頭發。
后來,大姑家搬進了城里的樓房,很久沒回過鄉下老家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心也逐漸被鎖在鋼筋水泥的城堡里,只有晚上自習課后,能抬頭看看被城市看了。她們始終都沒有自己的戒指,取而代之的是這個具有實用意義卻并不好看的頂針。有別于的光涂抹得面目全非的星空,那星空全然不是記憶中明澈清晰的樣子。
我和鄉村就這樣漸行漸遠,走散了。
不久前,我去大姑家做客。我到的時候,大姑正在繡一幅十字繡,手上還戴著那個亮亮的頂針。我看著它,仿佛回到了那段拿著葫蘆瓢澆菜園子,和鄰家的小孩兒玩捉迷藏,給驢喂酸得要命的沙果,在野地里挖略帶苦味的野菜的歲月。我看著它,仿佛又看見了十年前的大姑在白熾燈下飛針走線,繡出鳳凰的情景。如今,大姑的脊背已經不再挺拔,我看向她的目光從仰視漸漸變成了俯視,只有那個頂針在悠長的時光里歷久彌新,閃著亮亮的光。
我想,這個一點也不好看的頂針就是她這樣的農婦的“戒指”。她們在年輕的時候嘗盡了生活的苦,艱難維持生計的丈夫買不起真正的戒指,或者也沒有給她們買個戒指的想法。如今日子好過了,她們卻老了,手變得粗糙,戴上戒指也不好戴在無名指上的象征堅貞愛情的戒指,她們的“戒指”戴在中指上,記錄著生活的艱辛。她們為家庭默默地付出,用自己的雙手頂起半邊天。這個被磨得發亮的頂針反射出歲月的光弧,濃縮著她們在昏黃的燈光里,一次次把針抵進頂針里的剪影。
“大姑,你這個頂針能不能給我?”
“傻丫頭,你要它干什么,又不值錢。”
“我就要嘛——”
“好好好,給你!我這還有別的頂針呢……”
晚上回到家,我近乎虔誠地把那個頂針套在手指上,大小已經變得正合適了。我摩挲著那些小小的、被磨得光亮了的坑,仿佛在讀一部關于燈火、韶華和柴米油鹽的盲文書。我把頂針放在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氣,頂針上有著磨不去的金屬氣息,混雜著高粱、小麥、玉米的清香,如一首關于暖陽、夏夜和蟬鳴的歌謠,應和著女人們的心跳、光陰的節拍。
我的思緒,沿著歲月的河漫溯。那炊煙裊裊的鄉村,那漸行漸遠的記憶,我愿都鐫刻在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