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今
1970年年底,作為南京外國語學校“老三屆”畢業生,我和邰建平一起分到了南京印刷機械廠。當時分到廠里的青年工人有二百余人,絕大多數人是初中畢業生,我和邰建平都是高中畢業,又是一個學校的,交往就多。邰建平長得小巧玲瓏,五官端正,兩只大眼睛很有神,加上豪爽大氣的性格,很是吸引我。我有點文學底子,加上在廠里當團總支副書記,經常在會上發言,也挺神氣。
下班了,我們一起騎車回家。她住建康路,通常我會騎車送她到家,然后再回頭。記得有一次廠里組織看電影,她來遲了,位子恰好在我邊上,當時燈光已暗下來,她經過我的位子時,我就勢把她的手一拉,用勁捏了一下。她當時肯定臉紅了,但沒有掙脫。這是我倆第一次牽手。正巧她有點感冒,看電影期間,我干脆把她手拉過來,說:“按合谷穴可以治感冒,我來試試?”她沒拒絕,一場電影按了半場的合谷穴,好甜蜜的感覺啊。
印機廠的生產科長是邰建平父親的一個戰友,對她十分關照。他是空軍轉業的,所以就張羅著要給邰建平介紹個飛行員。
那天下班,邰建平要我等她一起走。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她說:“科長要給我介紹飛行員,你看呢?”我說:“那不很好嘛,你自己愿意嗎?”她說:“不是在問你嗎?我說我不愿意。”科長很快了解到我們的關系,給我們分別施加了壓力。
我找到邰建平,對她說:“我覺得我還是不錯的,將來肯定會有發展,請你相信我,給我機會。”邰建平說她對我從來沒有一絲動搖。父母不同意,周末不讓她出門,她就不吃不喝,躺在床上不起來。十幾天后,她父母松口了,叫她把我帶回去看看。我們勝利了!我在日記中寫道:“不管今后遇到什么情況,你必須對邰建平好,要一輩子對她好!”
1978年12月,我們結婚了,沒有特別的儀式,兩家人在一起吃了頓飯。12月20日是邰建平的生日,也是我們正式的結婚紀念日。婚后,我們住在鼓樓,騎車上班只需十幾分鐘。晚上她打毛線、聽音樂,我就在臺燈下寫點東西。
1980年1月,我們的寶寶冬妮誕生了。冬妮漂亮可愛,卷發、大眼、小小的嘴巴,周歲照在鼓樓江南照相館里展示了大半年。
1979年,我面臨人生的一次重大轉折。當時我在印機廠當電工班長,負責一個數控新產品的試制工作。在文學上,我也小有成績,已在江蘇文藝出版社和《人民日報》副刊上發表過小說。時任工廠書記華才甫認為我在廠里是大材小用,力排眾議,推薦我去包裝公司團委工作。邰建平堅定地支持我,她說:“你不是抱負很大嗎?出去闖闖吧。”
在讀書方面,我也得到邰建平的全力支持。1981年7月,我在南京師范大學夜大讀書時,單位又讓我參加南京大學經濟管理專修班的考試,這是全脫產三年的一個干部班。時值冬妮1歲,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我能堅持下來嗎?邰建平笑著說:“孩子不要你操心,我負責了,你有機會就要好好學。”在她鼓勵下,我復習了一個暑假,以前三名的成績考入干部專修班。那幾年是我們最艱苦的時期,但我們堅持下來了。
2000年,我們搬到新莊花園的五樓。沒過多久,她就對我說:“當初選二樓就好了,怎么爬五樓也喘氣了?”2002年開始,她覺得乏力、氣喘、小腿浮腫。2003年年初,邰建平第一次住院,在鼓樓醫院腎科治療了十天,檢查時發現患有肺動脈高壓。后來到鼓樓醫院看專家門診時,心臟科的施主任把她支開,嚴肅地對我說:“我們會盡量延長的她生命。”這把我嚇了一跳,邰建平才50歲,我們的好日子才剛開始,怎么會這樣?我開始四處找人,跑遍南京幾大醫院。期間,她在鼓樓醫院心臟科檢查時又發現肝部有實質性占位,也就是腫瘤。鼓樓醫院院長丁義濤的判斷是:邰建平心臟不好,不合適做手術。旁邊一個助手對我說:“讓她想吃什么吃什么,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吧。”
醫生的話,我一直瞞著邰建平。邰建平是聰明人,她也不問到底得了什么病,不看病歷,不看診斷書,微笑著對待身邊的親人。只是在深夜,咳醒了,我扶她坐起來靠在床上,她無奈地自言自語:“我這病怎么治不好呢?拖累你了。”我熱淚盈眶,還要強裝笑臉安慰她:“不要緊,心臟病保養好,再過幾十年沒問題的。”后來她腿漸漸腫大,行走不便了,每次看完病回家,我就背著她上五樓。一共八十八個臺階,背到四樓我就累了,她說:“我下來吧,我能走。”直到今天,每每走上樓梯,我都會回憶起當時她的聲音。
2004年,冬妮已經25歲了,她和濤濤談了兩年戀愛,考慮到邰建平身體越來越差,我想他們早點結婚,讓邰建平生前看到女兒的婚禮,了卻她最后一樁心愿。濤濤的父母同意我的意見,我們初定二人年底登記結婚,第二年5月辦酒席,婚后就住在我們家。
為了能在冬妮婚禮時站起來,邰建平住進了江蘇省人民醫院心臟科。我請醫生想辦法讓她的腿消腫。于是,醫生給她打球蛋白,因為球蛋白可以改善吸收。打過幾次,效果不明顯。醫生加大用量,一天兩針,很快就見效了。邰建平的雙腿開始松弛,漸漸軟化下來。因為球蛋白是營養品,也會促使癌細胞生長,腿消腫了,她血壓不穩,人很虛弱,有時會昏迷。2004年12月20日,她在病房度過了52歲生日,也是我們結婚26周年的紀念日。12月24日圣誕夜,冬妮和濤濤捧著紅彤彤的結婚證來到病房。濤濤的父母也來了,我們舉行了一個“改口”儀式。當女兒、女婿甜甜地喊“媽”時,邰建平露出了親切的微笑。三天后的下午,邰建平說想吃餛飩,我很高興,買了一碗,她吃了三四個。我說:“腿軟了,回去養養,5月份就可以參加冬妮的婚禮了。”她又笑了,勸我早點回去休息,關愛地說:“這些天跑來跑去,辛苦了。”
我回家洗澡、睡覺。沒想到第二天剛起床就接到陪護阿姨的電話:“你快來,遲了就見不到了!”路上堵車,我心急如焚,一邊往醫院趕,一邊通知親屬、同學、同事。早上8點趕到醫院,主任醫生來了,說:“可能內部出血了。”我說送ICU吧。主任搖搖頭:“不能手術,去也沒用。”我又問醫生能否打止痛針。醫生說可以,但血壓會降,有危險。我立即講給邰建平聽,她不吭聲了,只是緊緊抓住我的手。我就拼命掐住她的合谷穴,希望能幫她減輕疼痛。中午12點左右,看她實在疼得厲害,邰建平的妹妹含淚對我說:“姐夫,打止痛針吧!”我咬咬牙,只好對醫生說:“打吧。”止痛針打下去十分鐘不到,邰建平安靜下來,安詳地閉上眼睛,永遠地睡著了。我深深地在邰建平的臉上吻了一下:“永別了,小平!”
2007年,我又成家了,但是對邰建平的那份深厚的感情,那一起度過的歲月,那一幕幕場景,那一個個生活細節,我是永遠也忘懷不掉啊!
謹以此文寄托我對邰建平的哀思和懷念,并獻給邰建平的各位親人以及關心過我們的諸位老同學、老同事!
編輯 王冬艷 43740834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