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紅歌

秦智芬

“花籃的花兒香，聽我來唱一唱，唱一呀唱。來到了南泥彎，南泥彎好地方，好地呀方……”

“幺妹，你又睡覺了？聽媽唱歌噻！媽們那陣唱的歌硬是好聽羅！”

“老媽唱的紅歌當然好聽，接到唱起喲！”

午夜的醫院，終于回歸了寧靜。白天那些不安、惶恐和傷痛，仿佛都進入了夢鄉，只有白墻、白床、白被單，和著那高懸的白熾燈，固執地釋放著昏眩而清冷的白光。點滴緩緩滑落進母親的身體，如沙漏般慢吞吞地數秒計更。母親低沉嘶啞的歌聲，如游絲般從氣管切口包扎處的紗布縫爬了出來，給秋夜沉寂的病房添了幾絲生氣。間或廊道里傳來或長或短的腳步聲和咳嗽聲，淹沒了母親的歌聲，卻沒能淹滅她歌唱的激情。她一首接著一首地唱，我一首接著一首地跟，一場即興紅歌賽驅走了母親的病痛，歡快了那夜的流光，直待母親困盹睡去，我也等來東方曉白。

光陰倒流回2010年，中秋節后的一天，母親摔傷引發腦部蛛網膜出血，住院治療又并發院內感染，病情加重至雙肺不張缺氧而重度昏迷。在重癥監護室支撐22天后，母親命懸一線，醫生不得不啟用氣管切口引痰手術，她得以死里回生。在摔傷50天后，母親終于發出了弱弱的聲音。那夜，或許是嗓子憋了太久，母親突然來了精神，要我陪她唱紅歌，見著我打盹就會把我推醒。于是，便有了那場特殊的紅歌賽。重病歸來、劫后余生的母親，也重歸了她的紅歌路。

母親是老黨員，今年87歲了。鳳岡解放初期，她就參加了永安崇新、新建新田一帶的土地改革和互助合作社運動，進過當年的婦女識字班，還在綏陽一帶從事過婦女工作和幼兒保育工作。就在那時，她結識了我的父親。今天的她，依然對當年的“五大任務”倒背如流。每天唱幾段紅歌，是她多年養成的習慣，也是她人生的重要內容。我童年對生活和音樂的理解，也是在母親的紅歌聲中啟蒙的。

“幺妹，姑娘家要好好讀書，要自強自立，吃得苦，受得委曲，解放前的姑娘們想讀書都難喲！”說著，母親便唱了起來：“想起那舊社會，封建幾千年，我們婦女實是真可憐，挨住了娘懷命，長大于自然，小小年紀就把那腳來纏……一九四九年，才把身來翻;一九五一年，又把那工作參，參加工作消滅大壞蛋，有的當組長，有的當委員，主席村長咱們都可干，白日多生產，夜晚識字班;一九五二年，工作加緊干，我們的婦女不怕工作有困難，站在立場上，翻山越嶺個個都喜歡……”

母親的紅歌，唱過春華秋實，唱過夏榮冬枯。一唱便唱進了她的人生暮年，還唱來了她的孫輩、曾孫輩。我女兒與侄子小時候，嘴里哼唱的盡是些流行小曲，母親每聽見就會大聲叫停：“你們那些歌不好聽，還是外婆唱的歌好聽點”。說完，紅歌與流行歌比拼賽便在母親與孫輩間拉開了。每每這時，只得大哥或我出場調停，才能讓雙方打平各自為歡、喜樂收場。隨著孫輩們長大，或外出讀書，或結婚生子，漸漸明白老人喜歡唱紅歌的由來。我們家便有了條不成文的規矩，只要母親唱紅歌，在場的都要叫好，于是母親的紅歌，便歡歡喜喜地唱進了2021年。

2020年，永安崇新“毛主席批示紀念館”開館。每去永安，我都會順道去參觀，近距離感受崇新精神，感受那一代共產黨人的擔當與使命。在館內陳列的一張集體合影照前，我總會駐留凝視，因為那照片里有我的父親母親，他們是崇新精神的參與者，也是崇新精神的見證人。每次歸來，還會照來幾張紀念館內的照片，分享給母親。每次她看后總是滿臉陽光、幸福洋溢，又開始與我們講述那段往事，講述那一代人的青春歲月。

母親近段在鄉下姐姐家小住，前幾日去看望她，正遇到姐姐打新冠疫苗歸來。聽說中國新冠疫苗是免費的，又得知今年是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母親感言萬千：“還是社會主義好哦！要是在解放前，這么大一場疫情，不曉得要死好多人喲！”說著說著，母親的紅歌聲又響了起來。

“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地位高……”

“初心如磐筑未來，胸綻紅花向陽開。” 返程之路，星光燦爛，耳畔飄蕩的，全是母親老邁而溫情的紅歌聲。這些紅歌，激勵著母親那一代共產黨人，堅守初心跟黨走，忠誠于黨建家國。這些紅歌，也陪伴著母親走過她的花樣年華，度過她的蹉跎歲月，又點亮了她的晚霞時光。今天，這些紅歌，又將陪伴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一路唱響美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