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上帝

潔白明亮的走廊里，那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一邊為我?guī)?，一邊語氣自豪地介紹著：“……在地下六層，我們還要再下四層……”

我的思維有些飄忽，沒能及時地搭上腔，老者頗感詫異地回頭瞥了我一眼，就沉默下來不再說話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我現(xiàn)在的偽裝身份是一名記者，我不該表現(xiàn)得如此漠然。不過，此時我再開口也會顯得突兀，算了，反正只要到了地下六層，我就再也不需要跟他多費口舌了。

在經(jīng)過了各種各樣的安保檢查之后，老者終于打開了目的地的大門，我一眼便看到生產(chǎn)間里那龐大且精密的機械組群，不由得在心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果然還是已經(jīng)發(fā)展到這個地步了。

“對不起。”我說道。老人聞言疑惑地回頭，沒等他看清眼前的事物，我就開槍打爆了他的頭。

然后我拿出炸彈，安放在最佳爆破點，干凈利落。

“對不起。”又一聲流程性道歉，我果斷地引爆了炸彈。

炸彈的威力足以摧毀整個地下設施，就連建筑在地面上的小鎮(zhèn)都會經(jīng)受這次無妄之災。

沒辦法，因為需要爆炸產(chǎn)生的巨大能量送我返回工作室，所以我也只能說句對不起了。

回程的感覺比出發(fā)時更難受，這次的被分解感由肢體蔓延到意識時，我最后的念頭是也許那位老者能瞑目了，因為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像海水里的生鐵、像個死人。

再次醒來時，我已經(jīng)躺在工作室的物質傳輸臺上了，有個陌生的聲音在詢問道：“先生，你還好嗎？”

我定睛一看，傳輸臺旁站著一個小孩模樣的天使，我以前沒見過他，就反問道：“你是誰？”

“我是天使0615-2，很高興見到你?！彼卮鸬溃澳憔褪翘焓?615-1吧？”

“沒錯?！蔽艺f道，同時慢慢地從傳輸臺上起身。

見狀，那小孩連忙上前來攙扶我。我記起來了，0615曾說這幾天會有新人過來，是值得我們信任的人，說的就是這小孩了吧。

“你見過0615了嗎？”我問這小孩。

他眨了眨眼，回答道：“是指上帝0615姐姐嗎？見過了，上帝0615姐姐讓我在這兒等你，以便協(xié)助你完成工作?！?/p>

我朝室內(nèi)環(huán)視了一圈，沒看到我想找的人，就接著問道：“0615在哪兒呢？”

小孩老實地回答：“姐姐說有事情要去做，暫時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這真是……

我頓時感覺有些煩悶，此時我的機體損壞急需修整，0615卻跑出去還歸期不定，難道我還要對眼前的這個小朋友委以重任不成？

天使0615-2好像知道我在苦惱些什么，他殷勤地對我說：“我也有‘高精級別的修理技能，請你放心跟我去供磁室，我馬上就能為你服務?！?/p>

這小孩還真的會啊，我有些驚訝。轉念一想，以外貌或年齡去判斷他人的能力如何，是“那些人類”的思維習慣。我在“那些人類”中待得太久，以至于思考模式被感染了嗎？

說起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我為了解決“那些人類”頂極智慧的代表人物，居然在地球0615上一待就是十九年呢。

其中，為了能接觸到那位令人尊敬的老者，我又是偽裝政客、又是偽裝正義記者，折騰了好多年，期間我所體會到的“那些人類”的智慧，很可怕。

天使0615-2打開了供磁室的大門，我走進去躺到了中央的醫(yī)療臺上。

也不知0615有沒有跟這小孩交底，我直截了當?shù)貑査溃骸?615都跟你交代了哪些事情？”

“姐姐她只是讓我協(xié)助你工作，至于你的工作，”小孩的語氣有些猶豫，“我看到你在地球上殺人。我不是很明白，為什么上帝0615姐姐會讓你去做這樣的事情？”

他觀察著我的表情，語氣一轉，堅定地強調道：“不過不要緊，重要的是我會服從姐姐的所有安排，這點務必請你放心。”

隔岸觀火、明哲保身，他不像看起來那樣天真，我心下了然，只要他配合0615，怎樣都行。我的想法就是這樣，只要是對0615有利的事，我都會毫不猶豫地去完成。

可是，0615卻并不欣賞我這樣的行為。

她堅持告訴了我她的失誤之處，并表示如果我要向本源舉報的話，她也絕不會做出阻止我或是記恨我的行為。

我怎么可能會去舉報她呢？我甚至阻止了她自首。

于是，在事態(tài)即將發(fā)展到無可挽回之前，我不得不開始了最后的補救行動。也不知道干掉了“那些人類”中的關鍵性人物，又能將他們的行為拖延多久？

我決定給天使0615-2交個底，畢竟我們現(xiàn)在可是同伴，而且他也打不過我，如果他真想去舉報0615的話，我先殺了他。

于是我問他：“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地球的異常之處？”

小孩正在手術臺前仔細地操作著，把我頭上雜亂裸露的感應線安回原處。

說起來，“那些人類”也能做腦部手術了……

小孩回答道：“我關注這個地球的時間并不長，你有什么想說的可以直接告訴我，我發(fā)誓我是個能夠保守秘密的人?！?/p>

“得了吧，你不可能什么問題都沒看出來。”我拆穿他，“有話就說?！?/p>

天使0615-2不再猶豫，他直截了當?shù)貙ξ艺f：“這個地球是上帝0615姐姐和你共同管理的世界，它跟別的地球都不相同——最起碼，跟我以前待過的地球-2623不同，因為這個地球上的人類，居然都是由有機物質構成的！”

哦，我痛苦地閉上了眼，這還真是一針見血的發(fā)言啊。

沒錯，這小孩說的就是現(xiàn)實的情況，確實是上帝0615的工作失誤了，她用制造動物的材料制造了人類——所以，地球-0615上的人類可以如同動物般的自我繁衍，而不再需要上帝的創(chuàng)造和天使的管理！

當初0615這么告訴我時，我險些被搞到數(shù)據(jù)過載——她說：“地球-0615上的人類不再需要上帝了。”

思緒閃回，天使0615-2的動作停了下來，我的腦部損傷修理完成了。

只聽他接著說：“剛剛來到這間工作室時，我還以為上帝0615姐姐是在嚇唬我呢，直到我真的見到地球-0615上的人類。天啊！它們居然能夠自己生產(chǎn)自己，就像那些自生自長的動物一樣！”

然后他語氣一轉，露出頗不贊同的意味，“如此的話，那上帝存在的意義何在？我不明白，既然這只不過是個失誤，并且你們也不想被本源追責，為什么你只是去殺了幾個人，而不是干脆將整個地球的進程重置呢？”

“因為0615不愿意。”我無可奈何地回答道。

記得曾經(jīng)我也問過同樣的問題，0615當時很生氣地回答：“既然他們是由我親手創(chuàng)造出來的，那我就有引導和保護他們成長的責任！你可以去舉報我，我不怪你，但我也會用我的方式去為他們爭取生機！”

我從醫(yī)療臺上坐起，天使0615-2又找來了一些小零件，現(xiàn)在要修理的是我的四肢。

我繼續(xù)了剛才的話題，“本來我還由著0615心軟護著那些人，直到事情變成現(xiàn)在這樣，我才不得不違反她的意愿開始了清理行動?！?/p>

天使0615-2擔憂地問道：“那目前的情況很糟糕嗎？”

我看著自己的手臂被拆開，“那些人類不但可以自我繁殖，還變得越來越聰明，越來越聰明……現(xiàn)在他們正試圖用無機物來制造真正的人類，他們將其稱之為‘仿生人?！?/p>

小孩的手抖了抖，他下意識地呢喃：“不可能……這不可能……只有上帝才能創(chuàng)造真正的人類！你知道所有世界的組成規(guī)則吧？！”

“廢話，我當然知道！”我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上帝按照自己的樣子用堅韌的無機材料創(chuàng)造人類，又用成分復雜、效用卻不堅固的有機材料創(chuàng)造動物，再將這些造物投放到地球上去，然后和天使們一起管理地球，這就是本源設定的世界構成規(guī)則！所有的世界、包括你原來管理的地球-2623都是這樣構成的！”

“當然，只有上帝才能創(chuàng)造真正的人類。”天使0615-2十分認同，“而上帝0615姐姐制造的那種……有機人類也要這么做的話，這不合理！”

我也知道這不合理，因為它違反了世界構成的基本規(guī)則，即每個地球上只能有一個上帝，只有上帝才能創(chuàng)造出真正的人類。

反言之，能夠創(chuàng)造出真正人類的，就是上帝。

我的數(shù)據(jù)又開始混亂，如果真讓地球-0615上的有機人類創(chuàng)造出真正人類的話，那么……

不不不，先撇開這些有的沒的，我很肯定如果本源知曉了這件事的話，是絕對不會讓上帝0615好過的。如果對她的懲罰是重置、甚至是銷毀的話，那我又該怎么做才能保護好她呢？又或者——

停。

我止住思維，這么悲觀干嗎？反正有機人類還沒有成功，多虧我及時地暗殺了那些關鍵性人物。無論如何，我存在的意義就是保護好0615的安全，不擇手段，這才是我應該關注的事情。

天使0615-2是個非常聰明的家伙，他在震驚之后迅速地接受了現(xiàn)實，于是我倆心照不宣地沉默著，直到我的手臂被他修理完畢。

這時，工作室的大門被打開，是0615回來了。

我和天使0615-2連忙起身，一同向著門口迎去。

當我們見到上帝0615時，發(fā)現(xiàn)她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她沒跟我倆打招呼，就神思不屬地朝資料室走去。

見狀，我和天使0615-2連忙跟在她的身后走向資料室。

0615在進了資料室后就開始翻箱倒柜地找東西，而我和天使0615-2則站在門口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

毫無章法地折騰了一會兒之后，上帝0615才開口說話：“我們要搬出去了。”

“搬出去，搬去哪兒？！”我跟天使0615-2異口同聲地追問。

“搬去本源，我今天去過本源了?！鄙系?615回過頭來。她臉上的表情要怎么形容呢？只能說跟那些有機人類在遇到龍卷風或洪水時一模一樣。

她情緒激動地接著說：“我實在是受不了了！要殺死自己滿懷期待、親手創(chuàng)造出的人類……可是，我也不能任由他們制造出真正的人類，那才是推翻本源規(guī)則、動搖世界根本的大事！所以，我去自首了，我去對本源坦白了所有的事！”

客觀地說，上帝0615是個非常善良的人，她無法忍受自己的孩子被無端殺死，所以她最終決定去向本源自首，想以此來承擔所有的過錯和懲罰。

當她去到本源那兒，站在那巨大的白色光球前坦露一切時，她終于久違的感覺到了身心的輕松，在交代完自己的過錯之后，她便安靜地等待著本源的審判。

就在此時，她聽到白色光球里——也就是本源中有不同的聲音在吶喊，在歡呼，這種情況以往從沒發(fā)生過，她立即強打起精神仔細地聆聽著。

一個女聲在尖叫：“終于！終于有仿生人打破規(guī)則了！”

一道蒼老的男聲叫道：“我就說上帝0615會是最終的贏家吧，你們都輸了！”

另一個冷靜些的男聲說：“我讓你好好監(jiān)控所有的世界，你卻偷懶只看一些所謂的熱門世界，現(xiàn)在錯過大獎了吧？！”

又一名年輕的男聲道：“好吧，我就不該下注給女媧7617的。不過，我至少要比那個賭梵天0014贏的家伙高明?！?/p>

一道性別模糊的年輕聲音說：“得勝的真是上帝0615呀，我看她也不像是多么睿智、能有什么獨特想法的仿生人啊……”

先前蒼老的男聲回應道：“她本來就是操作失誤而已，不過不管怎么說，她都是第一個打破了規(guī)則的仿生人，所以還是我贏了，你們可別想耍什么賴皮！”

——這些話都是什么意思？

0615無法解讀此時本源所傳遞出的信息，她只好靜默地等待著，直到幾分鐘后本源才恢復了它以往的聲音。

只聽本源語氣贊許地對她說：“上帝0615，你做得很好！”

0615聽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卻不明白這句話中的夸獎是從何而來。

接著本源又說：“你為卡爾瑪老博士贏得了五千萬的巨額獎金，同時，你還創(chuàng)造出一個新生的模擬文明，這可是一件珍貴無比的研究素材，這太棒了！你可以回來了，有關于仿生人創(chuàng)造人類文明的實驗，到此終于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0615仍然沒法理清頭緒，那什么巨額獎金、模擬文明、人類實驗，還有什么仿生人的……

她只知道自己是上帝，是管理地球0615的上帝，可現(xiàn)在本源話里話外都說她是個仿生人，而她創(chuàng)造的有機人類才是真正的人類……

本源看到0615仍很困惑的樣子，便解釋道：“差點兒都忘了，為了確保實驗的順利進行，我們投用的所有仿生人都安裝過記憶阻斷器，并在其腦中錄入了事先就設定好的概念，看來，我們的上帝小姐還是感到很迷茫吧？”

0615確實感到很迷茫，她不知所措地呆站在那兒。

突然，本源的光芒暗淡了下來，那巨大的光球逐步顯露出它的真實形體——是一個構造精密的機械球體。

緊接著是一陣輕微的摩擦聲響，機械球體中央的金屬門朝兩邊滑開，從球體的內(nèi)部伸出了一段懸浮的金屬階梯。

在階梯的前端、本源的內(nèi)里，有一群身著白大褂的人們正在神情各異地盯著0615瞧。

片刻后，站在為首，氣質最顯沉穩(wěn)的老者對0615說道：“上來吧，我們帶你去參觀一下?！?/p>

……

看著0615停下講述，神情恍然地陷入回憶之中，我感到擔憂，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

天使0615-2在一旁插嘴道：“上帝0615姐姐……”

“別叫我上帝了！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上帝！”0615急聲打斷了小孩的話，她還是頭一次做出這么沒禮貌的事，她又連忙補救道，“你就叫我0615吧?！?/p>

“不，他沒錯，你的確是一位上帝?！边@次換我插嘴了，“既然地球0615上的人類是由你創(chuàng)造的，那么對于他們來說，你就是客觀存在的上帝。本源也肯定是我們的同類創(chuàng)造的?！?/p>

最后的那句話分明就是在強詞奪理了，可我的心里確實是這么想的。同時為了安撫上帝0615的情緒，我又一次強調，“你跟上帝的上帝是同類，記住這一點，別胡思亂想。”

0615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地看著我，而我則努力地微笑著回看她。說真的，微笑這個表情我一點兒都不擅長。

“對于由你創(chuàng)造的人類來說，你就是上帝?！?/p>

——對我來說，你也是上帝。

【責任編輯：鄧 越】

小雪說文

好久沒見過這么溫情的“人工智能人設”了！在以往的小說中，要么人工智能企圖推翻人類統(tǒng)治最終化身大BOSS，要么被人類欺騙壓榨到頭來死不瞑目，而在盧鈺棋同學的筆下，人工智能和人類之間的關系雖有沖突，但卻不至于你死我活，成功地塑造了三位有血有肉的人工智能。人工智能不再是一個貼好了標簽的整體，他們性格各不相同，或可愛，或冷靜，或溫柔，將原本常見的題材寫出了新花樣，帶給我們不一樣的閱讀感受。除人物塑造之外，小作者在情節(jié)安排上也是有所考量的，字數(shù)雖不多，但該有的都有，節(jié)奏上一張一弛，兩次反轉使得戲劇性大大增強，而最后的結尾升華也讓整個故事溫情脈脈，讀完不禁會心一笑。所以說，小伙伴們不要因為找不到新腦洞就放棄提筆啦，“舊瓶裝新酒”說不定也會get到意外收獲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