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余龍
2021年5月18日晚間,好友邀約聚會。席間,忽聞恩師朱子南病危搶救,立馬乘車趕去醫院。當晚7點08分,先生仙逝,享年89歲。
我是1984年9月考入蘇州大學中文系成教班的,有幸聆聽先生教誨。從此37年來往來不斷,到了先生晚年更頻繁,每月甚至每周都相見。春節時,兩家人也多次歡聚一堂,辭舊迎新。亦師亦友地長期交往,我贏得了先生的充分信賴。去年的一天,先生在家交待我,他的后事要我幫助料理。現在,先生已故,我兌現自己的承諾。葬禮上,我跪地三拜之際,熱淚盈眶,差點又一次失聲痛哭。心中,默默地祈禱,恩師一路走好!
先生的一生很不平凡。14歲初中畢業那年,他就參加了“反內戰、反饑餓、反迫害”運動大游行。1948年2月,地下黨人曲琦入住他家,設立秘密聯絡點,他甘作掩護者,并承擔傳遞信息的工作。1950年初,先生志愿加入共青團組織。不久,上海團市委選派他去中央團校學習。結束后,奉調中央勞動部部長李立三的身邊任辦公廳秘書,參與起草了《勞動保險條例細則》。兩年后,調入中央農業部任職。而先生志在求知,1954年他考入北京政法學院(現為中國政法大學),擔任學生會主席,出席了中華全國第16屆學生代表大會。大學畢業后,分配至黑龍江松花江專署工作。1961年12月,調入江蘇師范學院(今蘇州大學)中文系。從此,他在三尺講臺上耕耘了一輩子。
先生教學之余,鐘愛寫作。2019年,中國作家協會頒發從事文學創作七十周年榮譽證書和獎章,先生是蘇州唯一獲得者。1984年,先生參與籌組江蘇省寫作學會,被選為副會長。
上世紀80年代以來,先生把主要精力集中到報告文學的研究上,成為該領域的早期拓荒者之一,出版了《中國報告文學史》《報告文學創作談》《報告文學十家談》等一批學術精湛的報告文學專著。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丁曉原教授,在其專著《20世紀中國報告文學理論批評史》中,以《朱子南與報告文學史研究》為題,單列一章作評述,稱先生為當代中國報告文學理論批評史上位居第一的代表性學者。恰如蘇州大學文學院黨委書記孫寧華在朱子南遺體告別儀式上所說:“他在自己的專業領域——報告文學的研究上,多年來累積了全面而深入的考察概括,并將之提至文藝學、美學、文體學的理論高度進行深度論析。其研究成果富有創造性,在國內處于領先地位。”

☉ 《紅樓流韻:石頭記里的蘇州》書影
先生在進行報告文學理論研究的同時,深入火熱的社會生活中躬身實踐,采寫了獲得江蘇省首屆報告文學獎的《追求》等一大批精彩紛呈的報告文學作品,為宣傳蘇州改革開放取得的豐碩成果,作出了不凡的貢獻。
多年來,從理論到實踐,先生不斷地引領我在報告文學創作的路上前行。他循循善誘地教導我,報告文學寫作應該堅持“七分跑、三分想、一分寫”,注重其“文學性、理論性、現實性”。在先生的推薦和指導下,我曾以蘇州的環境保護水治理為內容,寫成近2萬字的報告文學《水啊水》,此文被收入1987年7月江蘇文藝出版社的《競爭與挑戰》一書中。時隔不久,《中國環境報》全文轉載了《水啊水》。報告文學處女作的成功,給了我寫作的信心。當我在報告文學創作中有一些收獲時,先生又介紹我加入蘇州市作家協會。1992年9月,我成為蘇州市公安系統首個加入江蘇省作協的作家。
其實,先生最早引領我寫作的是司法文書,而非文學創作。1984年秋,正在組織力量編寫《中國文體學辭典》的先生,邀請剛入學的我加入他們的寫作隊伍,負責收集、整理、編寫司法應用文書。先生的信任給了我莫大力量,我的公文寫作水平有了全面提升,為我之后完成《治安聯防業務教材》的寫作奠定了基礎。
三十多年來,先生的引領、教誨、栽培,始終是我寫作進步的不懈動力。2020年8月,我去先生家敬贈新書《中國玉器賞識》。當他得知這是我的第12本書、有60多萬字時,滿臉堆笑為我高興。隨后,先生卻問了我一句:“好像文學作品的書不多吧?”我說是的,等我手中無人機的書結稿了,準備把1996年之后公開發表過的30多篇報告文學和散文整理出來,再出第二本文學集,到時候還是請您作序。不料兩個多月后,先生就住進了醫院。
先生有大愛。他愛蘇州、愛家庭、愛學生、愛朋友。
先生從上海出發,輾轉北京、黑龍江,最后來到蘇州安居樂業。對于蘇州的生活習俗和歷史文化,先生頗有研究。1979年以來,先生就聯手蘇州十中的秦兆基老師,以“紅樓夢中的蘇州”為主題,陸續在蘇州報紙上連載數十篇相關文章,把《紅樓夢》中寫到的古跡、工藝、文藝、飲食、人物等6個方面的文字,與蘇州的街道、景物對照考察,最后推定曹雪芹到過蘇州,留下深刻印象。先生說,否則的話,很難設想他筆下的有關細節敘寫,能夠如此符合蘇州的地理與生活實際。后來,古吳軒出版社將這些研究文章結集出版了《紅樓流韻:石頭記里的蘇州》,受到廣大讀者歡迎。
家里面買菜燒飯的事,都是先生包干的,直到八十歲過后力不從心。師母朱美琪是蘇大附二院的婦科主任,經常加班加點做手術,退休后又返聘,以致積勞成疾,16年前就去世了,這對先生打擊特別大。師母遺像一直掛在客廳,抬頭可見。先生對外孫女朱雨新尤其喜歡,從小關注她的學業。去上海讀大學后,鼓勵她積極要求進步。2018年底的一個星期日,先生樂滋滋地對我說:“朱雨新入黨了。”2020年暑假中的一天,先生又特別開心地告訴我:“朱雨新保送同濟大學讀研究生了。”我聞之大喜,表示祝賀。
先生對學生要求嚴格,又樂于相助。好多學生的實習、就業以及治病等事情,都得到過他的幫助,所以學生們對他特別有感情。他住院期間前往探望,以及去世后前來吊唁的學生非常多。江蘇省報告文學學會名譽會長龐瑞垠說:“整個江蘇省報告文學界向子南致哀,我們不會忘記他。”
先生對朋友熱情友好,時有所聞。幾十年前,先生得知有兩位作協領導家庭住房條件較差,便向時任蘇州市委副書記的周治華同志反映。過后不久,他們的住房問題都得到了改善。先生與周治華的深情厚誼,緣于早前共同主編報告文學集期間。記得那年他倆主編《天街細雨》,開篇是我采寫的聯防隊員楊靖彪抓扒手的《火眼神手》。先生說,楊靖彪抓扒手有本事,又獲得全國優秀聯防隊員稱號,應當把他招到警察隊伍中來。我說,已向領導提出了,問題是他身高不夠標準,學歷只有初中文化,單位性質又不是全民所有制,存在這三個難點。先生建議我,向當時分管市委組織部工作的周治華反映。如此一來,楊靖彪才得以特殊人才的身份,進入公安機關。1989年,分配去太倉任教的小顧不適宜講課,喜歡寫作,市里有一家單位愿意借調他。先生聞訊,親自去找太倉市教育局的領導,玉成此事。這樣的事還有很多。
現在,先生永遠離開了我們,再也不能為我的第二本文學集作序了。
恩師是我寫作的引路人,終身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