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人不再可恥（組詩）

江耀進

打 滑

路面很濕

我不說，你也知道

為什么這個季節總在打滑

在地鐵里停不下來

在高樓上停不下來

在傷疤中停不下來

老家的桃子已熟透

我說，來不及親手采摘了

路途遙遠，時空倒錯

你說，難道等到腐爛時

讓大片桃園爬滿蟲子，腐爛透頂？

回不去了，我的老家

那一片桃園真的還是桃園嗎？

路面很濕

季節正在打滑

老 琴

兩把小提琴就在墻角

其中一把是兩百多年的意大利老琴

紅色吸塵器呆立一旁

老琴不說話

身體開裂，油漆剝落

它似乎一直忍著疼痛

不哭也不嚷

它總是等待手指

等待弓與弦

屋里很靜

它有點孤單

又有些木然

抽出這把老琴

這時，你突然想和那個世界深情對接

有人的地方

物體就不是一堆原子

只要弓和弦來回摩擦

手和激情洶涌而來

一切都能活下去

就像活動的夏夜和星光

總是悄悄私語

兩把小提琴就在墻角

地面很干凈

這桿紅色的吸塵器已失去意義

骯臟的東西躲起來了

你更喜歡這把老琴

只要撫摸一遍

疤痕就刻錄下一段憂傷的旋律

是的，人生一世

能發出一次回聲就夠了

孤獨的人不再可恥

與一條河溝通

站在岸邊

與一條河溝通

我沉默，河也沉默

鄉村和城市都走遠了

而模糊的崖壁

當它與陽光親吻的那一瞬

撲面而來的

是濺起的云朵和水花

它們全都卷入了這條河流

因為沉默，我不把它稱作母親河

它就是一條河

一條普普通通的河

供我飲水的河

再后來，歷史有了城墻，有了宮殿

有了威風凜凜的帝王

有了陰謀，征伐和疆土

幾顆鮮荔枝，把含在嘴角的愛情

刻在墓碑上，墳頭上

雜草叢生。脆黃的紙里翻滾煙塵

一段段血肉鑄下的文字，風干如尸

是的，殺死一只蜘蛛并不容易

忘記一條河更不容易！

多少個世紀過去又回來

我們圍繞它，種植，打谷，采摘

拼命活著

子女們一個個在這里出生

如今又背著干糧一個個離開

到城里去，在電梯里上上下下

廣告牌和夜店就在樓與樓之間

金錢和權力就在一念之中

下雨了。轉身，又站在岸邊

我與一條河溝通

我與這個世界曾有過太多的爭論

太多的糾纏，太多的游戲

站在河岸，以沉默

暫時放下一切問題

從河水之上裸露的石頭開始

開始尋找那些被沖刷后的烽火

還有暗藏在時間里衰老的皺紋

今天，站在河邊，獨自一人

我依然沉默著，就像此刻的雷聲

突然轟響，卻不著邊際

責任編輯 余同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