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里短“兩頭婚”

錢昕瑀

沒有彩禮、沒有嫁妝，辦婚禮時，司儀沒有提及“男方迎娶、女方出嫁”之詞，只是說一對新人組建了自己的家庭，祝賀百年好合。張欣至今還記得自己婚禮時的場景，特別是在婚前，夫妻雙方家庭還約定：生育兩個孩子，第一個隨男方姓，第二個隨她姓。

張欣的丈夫是江西客家人，這一婚姻模式打破了當地原有的傳統。為此，男方在婚前召開了一整天的家族大會，氣氛始終凝重。但在張欣父親看來，“這是對女兒家庭付出和價值的一種肯定”，是個大好事。

張欣和丈夫目前定居在西安。在中西部，這種名為“兩頭婚”的婚姻模式仍很稀奇，但江浙滬農村及郊縣地區則早已盛行。據武漢大學社會學專業副教授劉燕舞及其團隊自2009年以來的考察，21世紀初以來，兩頭婚以不同的名稱存在于全國許多省份，在江蘇蘇州稱“并家”，浙江嘉興稱“兩頭管”，浙江湖州稱“半進半出”，上海浦東稱“兩面門頭”，福建閩南稱“半招娶”，廣西瑤族稱“兩頭扯”，湖南岳陽稱“兩頭住”。這一悄然流行的婚姻方式，正悄然改變著中國傳承千百年的社會關系。

在劉燕舞看來，遍地開花的兩頭婚，一方面源于經濟結構的變化，農村人口開始大規模進城務工，婚姻圈向全國擴大；另一方面則是1982年以來計劃生育基本國策的嚴格實施，造成純女戶或獨生子女戶的情況大量存在。在傳統宗族理念的影響下，“傳宗接代”出現了問題。

張欣還記得婚禮前的一個細節：婆婆送來兩萬元以表心意，被她父親拒絕了。“兩頭婚是不收彩禮的，可能我父親也是不想讓我們欠著對方吧。”張欣說，在當地，兩頭婚又稱“男不言娶、女不叫嫁”，僅僅是兩家并一家，不講究彩禮，也不要求嫁妝，誰也不欠誰。

兩個孩子相繼出生后，按照婚前的約定，大寶隨父親姓，二寶隨張欣姓，兩小孩把外公外婆都喊為爺爺奶奶，由雙方祖輩各自照看一個與自己同姓的。

在很多人的認知中，兩頭婚的模式是先進的，能體現男女在婚姻中的平等地位。但張欣的真實經歷，也展現著兩頭婚里的另一種觀點。兩頭婚說到底，為的是一個姓氏，為的是傳宗接代。在兩頭婚家庭中，很多人承認女性地位有所提高，但也不否認涉及傳統家庭延續家族傳承的功能。兩頭婚正從家庭養老的協商，逐漸過渡為一場生“二孩”引發的家族之爭。而姓氏，是其中的關鍵。

姓氏是血緣區分的重要標志，血緣區分又涉及家族繼承，大多時候，這都是由父輩主導。

而父輩之爭，又無一例外會造成小家庭內部的分裂。

張欣清楚記得，母親參加二寶滿月酒時，穿了一身高定旗袍。在她的印象里，母親向來節儉，幾乎不買特別貴的衣服，唯有兩次花了大手筆，一次是為了她的婚禮，另一次就是二寶的滿月酒，當然大寶是沒有這個待遇的。對于大寶，母親曾脫口而出：“這孩子長得有點兒丑，沒有我們二寶好看。”“這孩子”“我們二寶”光是稱呼上的差別，就足以讓張欣心里五味雜陳。

“不僅如此，我爸媽還經常提醒我：和誰姓今后就繼承哪家的財產，警惕大寶長大后搶二寶的財產。”同樣，在強調財務分離的模式下，大寶奶粉錢在內的所有開支，由婆婆家負責，她和父母也不得干涉。說是互不干涉，實際暗流涌動，攀比得很厲害。

此外，在目前的兩頭婚模式中，傳統的贍養父母義務也被倒置，越來越多的父母通過提供代際支持，為子女提供更好的生活保障。一些學者認為，兩頭婚體現的是雙系制養老模式，無論是在生活照料上，還是在經濟支持上，“父母——子女”間的代際支持都呈現出“恩往下流”的現象。然而，由于兩頭婚夫妻結婚時間還普遍不長，很多問題還無法通過當下給出答案。等結婚10年、十幾年之后，父母一輩逐漸老去，孩子成年成家。那時，基于兩頭婚現象的養老問題才會真正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