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出自己的語言

汪涌豪

美國第二任總統、《獨立宣言》起草者之一約翰·亞當斯曾說過：“如果有必要，我可以與任何人就工作問題禮貌而得體地談話。但與他們相處的時候，我從未感到過愉快。”為什么他不能從與人交流中獲得快樂？原因可能有很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與他不善溝通而對方又不善言辭有關。我的意思是，寫作說到底是一個“怎么說”的問題。它通過練習“怎么說”，來檢驗你“說什么”。如此先有感受力，后談表達力。感受力來自閱讀、觀察和體驗;表達力則來自不斷地學習和練習。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寫作就是尋找，尋找屬于自己的“天使的語言”;寫作就是反抗，反抗生活中膚淺、空泛、平庸的陳詞濫調。

那么，究竟該怎么做？只能盡可能地多寫，從寫日記開始。至于具體的原則及方法，勉強可以談一下。

首先，必須真實。寫作需要你忠實于自己，而且是百分之百的忠實。“有時候觀察事物不能僅僅倚重眼睛，更要用心。”《小王子》的作者圣埃克蘇佩里這樣說。他的意思是，只有用心看到的東西才關乎這個世界的本質，才最真實。

其次，要能虛構。盧梭曾感嘆：“人生而自由，卻無所不在枷鎖之中。”因為現實并不完美，所以需要虛構。席勒也表達過類似的意思，他認為現實處處讓人感覺到不自由，審美活動卻能帶來自由。通過審美的虛構，我們可以解放自己的身心，盡情發揮想象力，從而讓自己接近自由的境界。

這里說到了想象力。莎士比亞在《哈姆雷特》里寫下了這樣的話：“上帝造我們，給我們智慧，絕不是要我們讓這種神明的理性霉爛了不用的。”我們要充分調動這種智慧，既超越地域、種族、國別，又超越過去、現在、將來，去盡可能地展開自由不羈的想象。為此，我真想找一個樹屋爬上去，然后抽掉能重回到地面的梯子，讓自己進入冥思，進而像古人說的那樣思接千載、視通萬里，看到別人看不到的風景，寫出別人寫不出的文字。

什么是別人寫不出的與眾不同的文字？塞爾瑪·拉格洛夫的《尼爾斯騎鵝旅行記》，是世界文學史上第一部也是唯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童話作品，它所展示的想象力就夠得上與眾不同。作者3歲就喪失了行走能力，和外祖母一起生活，與書為伴，后來成為中學教師，人生經歷非常勵志。該書寫了不愛學習的尼爾斯因戲弄小精靈，受罰變成一個拇指大的小人，在此后騎鵝旅行的過程中，他扶危濟困，主持正義，終于由一個調皮搗蛋的孩子變成勇敢善良的小英雄。作家將人的世界與動植物的世界交織在一起，其實是將幻想與真實交織在一起：她將雨比作“長面包和小點心”，將海豚比作“黑色的線穗”，將斯康奈平坦的大地與田疇比作“方格子布”，從而使筆下的山川與城市都有了生命似的。如果沒有這種“想落天外”的想象力，這本書對讀者的吸引力一定會減少許多。

那么，想象力包括產生想象力的靈感從哪里來呢？有人說想象力可以借，靈感則需要等。前一句勉強可以成立，后一句就不對了，等待靈感可是輸家玩的游戲。俄國作家車爾尼雪夫斯基說過：“靈感是一個不喜歡拜訪懶漢的客人。”持久地思考，不停地練習，同時努力積累詞匯，學習各種句式，巧用各種比喻，不但在立意上下功夫，更注意對細節的觀察與表現、對對話的琢磨與淬煉，這樣靈感自然會“登門拜訪”。意大利作家翁貝托·艾柯的創作談，可以讓我們明白寫作其實是一件非常艱苦的工作。他寫作前總是先大量閱讀、做筆記，然后替準備寫的人物畫出肖像，為小說的特殊場景畫出地圖，使將要展開的每一個故事有明確的先后次序。許多作家都將寫作比作建筑或紡織，一磚一瓦，經線緯線，正是這樣的點滴積累和用心營建，才最終成就了偉大的作品。在此營建過程中，他們的靈感不斷被催生出來，以至于他們下筆時如有神助。

（源自《讀者》）

責編：何建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