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恒
歷史分期問題既是看待世界、解釋世界的不同方式問題,也是話語權問題,而歷史分期的核心基準——時間則是一個不斷被建構起來的概念。一六五0年,愛爾蘭大主教厄謝爾(James Ussher,1581-1656)設計了一份年歷,確認公元前四00四年十月二十三日這個星期天上帝造人。隨后,劍橋大學校監萊特富特(John Lightfoot,1602-1675)經過細心考證,認為上帝造人的確切時間是這一天上午九點整。這種源自中世紀以來基督教統御之下的時間觀念,將人類文明的視域囿限在狹隘的宗教范疇當中。然而,變革在此時已悄然發生,一千五百年前后的地理大發現,是促使人類從分散逐漸走向整體的開始,近代西方文明由此突破它自身世界賦予的局促視野,發現新的時間、空間、他者和廣闊深邃的自然世界。此后五百年間,西方世界不斷地擴展和深化這些方面的發現,將之系統化、理論化與經典化,使之構成西方文化觀念霸權的重要基礎。
按照美國考古學家布賴恩·費根的說法,一個世紀之前,大多數西方科學家還認為人類的歷史不過十萬年。但在一百年后的今天,我們了解到人類的起源可以追溯至二百五十萬年前。隨著對人類歷史時間的認識不斷擴展,不僅中世紀狹隘的宗教時間觀土崩瓦解,而且時間延展性的發現還解放了人們的思維,讓人們意識到在已知的人類文明史之前,還有人類在叢林時代的“史前史”,且它的時間較之不過萬年的文明史要長得多。“史前”(prehistory)一詞,早在一八五一年就已收入《牛津英語詞典》,但它的含義與“蒙昧”“野蠻”“原始”“落后”等聯系在一起,因為早期人類只是過著狩獵采集的生活,沒有發生過什么特別值得銘記的大事件,似乎不值得研究。
然而,時間又已過去一百七十年。這段時間,恰恰是人類知識急劇擴展、認識飛速提升的時代,是歷史學從初興到歷經變革視野不斷擴展豐富的時代。以我們今天的目光來看,史前人類的生活同樣有許多值得探究的東西,譬如他們是如何創造工具的?是如何應對環境變化的?是如何處理族群內部和族群之間關系的……還有,史前人類的權力關系是怎樣的?那個時期人類的權力關系,可能并不像近代政治學說家們所假定的那樣:要么是自然平等的,要么是野蠻暴力的;而是更可能像今天一樣,既有暴力與爭斗,也有善意與合作。“史前”的說法根本上就是一種文明的傲慢。
近世肇始的史前史研究,與考古學的興起密不可分。一八五九年,達爾文《物種起源》的出版不但徹底摧毀了上帝造人的觀念,也催生了職業考古學的誕生。考古學不但大大延長了人類的歷史,而且人類歷史、人類文化的多樣性得以全面呈現。考古學是通過物質遺存來研究古代人類社會的學科,是透物見人的學問,世界史前史則是一門通過考古學的研究成果去構建時間、空間比較完整的,文字出現之前的人類社會史。田野考察、比較與類推是學術研究中常用的方法,尤其是積累了大量文獻時,通過這些手段可以得出一些規律性的認識。因此,世界史前史研究的推進離不開考古學,而考古學也需要史前史提供更多的背景信息。
英語中的“考古學”(archaeology)來自拉丁語archaeologia ,它最初的詞源是古希臘語?ρχαιολογ?α,這一詞由?ρχα ο?(古老、古代)和λ?γο?(知識、言語)組合而成,意為“有關古代歷史或傳說的知識”。考古學是歷史時空隧道的重要組成部分,人類遺跡承載著大量的文化信息,給當下帶來很多啟示。作為發現人類秘密的考古學一開始就與民族意識、文化認同、國家主權等結合在一起,有其獨特的社會意義和學術價值。可以說,考古學是關于“起源”的研究,史前史因此也是一部“起源”探索史。人類何時起源?何時使用了火?何時制造了合金?何時發明了陶器?何時制造了車輪?乃至心智的起源、宗教的起源、藝術的起源,等等,都是史前史關注的。史前史就是一部人類改造環境、利用自然,并逐漸與僅是生存和繁衍的動物界相分離的發明史、發現史。語言的出現方便了溝通,文字的創造延伸了記憶,工具的發明延伸了能力,種植物的栽培是人口增加的基礎、聚落的構建是復雜社會的起點……這些都是彼時的社會革命,具有重大意義,歸根結底是文明的起源問題。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不平等的起源,男女有別的起源,等等,由此可見,文明史事實上與史前史是一脈相承的聯系在一起的。史前史研究可以讓我們觀照當下,還可窺探到未來的蹤影。
當然,考古學與史前史并不能相互替代,而是相互支持。考古學提供材料,歷史學解釋材料,考古學為史前史研究提供重要材料,史學史研究則為考古學工作提供背景知識。沒有史前史的歷史學是不完整的歷史學,沒有考古學的史前史也難以呈現出清晰的面貌。兩者共同豐富了歷史學,缺少誰,歷史學都是不全面甚至不完整的。考古學主要依據物質遺跡信息,通過物質遺跡信息來研究彼時人類行為舉止、生活方式、思想觀念;歷史學主要依據文字信息,試圖通過文獻還原歷史。就史前考古而言,它是我們了解史前史的主要知識源泉;它是能從大歷史、長時段的角度審視早期人類成就的重要領域;它生動展示了早期人類是如何應對河流、山川、地貌、氣候等外部環境的,是如何在應對外部環境中發明技術的,是如何進行復雜社會治理的,是如何在克服恐懼中發現信仰的,是如何一步步認識環境,認識自我,創造社會的……世界各地的人類祖先在面對惡劣環境時會采取不同的方式,從而逐漸表現出文化的多樣性。認識到文化的多樣性,有利于培養出寬容的態度,包容的心情。史前史因其獨特的社會意義和學術價值,在歐美較為發達,甚至向民眾普及考古知識和史前信息的公共考古,也成為熱門的領域。
中國在北宋時期就出現了“考古”一詞,指的是古物銘文學,到二十世紀初受西方影響,以田野發掘為基礎的現代考古學開始出現了。考古學是歷史時空隧道的重要組成部分,人類遺跡承載著大量的文化信息,給當下帶來很多啟示。作為發現人類秘密的考古學一開始就與民族意識、文化認同、國家主權等結合在一起,有其獨特的社會意義和學術價值。人們都在努力探尋祖先的光輝業績,確立悠久的歷史;學術是文化賽場,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著一個國家經濟實力、政治取向、價值觀念、文化趨勢及國家利益。我們已經意識到了考古學的價值,接下來我們必須在思想上高度重視,在學科上布局,在實踐中從世界考古看中國考古,從中國考古看世界考古。如果只關注某一地區的考古,而缺少宏觀的、比較的視野,即沒有世界史前史的概念,在學術上來說是走不遠的,在思想上也會導致極端民族主義思潮的出現,不利“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傳播與發展。
中國的史前史研究,肇始于現代學科勃興的二十世紀上半期。于沛先生考證:據考古學家裴文中(一九0四至一九八二)介紹,直至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史前史”才正式列入大學課程之中,所以有關史前史研究的內容不多,如有,一般都合并在世界古代史的研究范疇中〔于沛:《近代中國世界歷史編撰(1840—1949)》,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二0二一年版,375—376頁〕。這一時期在學術著作方面出版了克洛特的《世界幼稚時代》(一九三二)、波克洛夫斯基的《世界原始社會史》(一九三五)、摩爾根的《古代社會》(一九三五)、呂振羽的《中國原始社會史》等。
新中國成立后,直到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國史學界深受蘇聯史學影響,史前史研究過渡到原始社會史與馬克思主義史前社會理論研究。馬克思、恩格斯等經典作家非常重視原始社會,馬克思研讀摩爾根的《古代社會》,寫下《摩爾根〈古代社會〉一書摘要》,恩格斯依據馬克思的摘要出版了劃時代的學術巨著《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恩格斯認為摩爾根“重新發現了四十年前馬克思所發現的唯物主義史觀”,他的“偉大功績,就在于他在主要特點上發現和恢復了我們成文史的這種史前的基礎,并且在北美印第安人的血族團體中找到了一把解開希臘、羅馬和德意志上古史上那些極為重要而至今尚未解決的啞謎的鑰匙”。這些論述成為此后學術界原始社會研究的指南。這期間翻譯出版了尼科爾斯基的《原始社會史》(一九五二)、格拉德舍夫斯基的《原始社會史》(一九五八)、蘇聯科學院主編的《世界通史》(十卷本第一卷第一編論述的是原始社會)等。
改革開放后的十多年間是當代中國世界史前史研究的黃金時代。一九八四年是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發表一百周年,學術界舉辦各類活動,出版了大量論述,可以說是中國世界史前史發展的巔峰時期。汪連興先生說,這個時期出現了三部標志性著作:林志純主編的《世界上古史綱》(人民出版社一九七八年版)、宋兆麟等編著的《中國原始社會史》(文物出版社一九八三年版)以及林耀華主編的《原始社會史》(中華書局一九八四年版),代表了當時國內史前社會研究的最高水平。尤其是《世界上古史綱》的原始社會部分,此后幾十年間一直是國內高校世界古代史教科書相關部分的編寫藍本。毛昭晰、汪連興、孔令平、易建平等先生是這一時期活躍的學者,在中國世界史前史領域辛苦耕耘,多有貢獻。到九十年代,中國學者吸收當代西方各種理論思潮研究中國原始社會。比如謝維揚出版的《中國早期國家》(一九九五),使用酋邦概念研究夏商歷史,審視文明與國家的起源,認為人類早期國家的產生有部落聯盟和酋邦兩種形式。易建平的《部落聯盟與酋邦—民主·專制·國家:起源問題比較研究》(二00四),認為從平等到不平等進入以階級為基礎的國家是普遍性的,民主與專制存在于世界各地,不是哪個地區專屬的。
這之后,中國的世界史前史研究就寂寞無聲了,只是近年來引進翻譯了不少相關書籍,如布賴恩·費根的《世界史前史》(二0一七)、《考古學與史前文明》(二0二0),保羅·巴恩的《考古學的過去與未來》(二0一八)、《考古通史》(二0二一),馬歇爾·薩林斯的《石器時代經濟學》(二0一九),埃爾曼·塞維斯的《國家與文明的起源:文化演進的過程》(二0一九),彼得·貝爾伍德的《最早的農人:農業社會的起源》(二0二0),愛德華茲、嘉德、哈蒙德的《劍橋古代史》(第一卷第一分冊,二0二0),史蒂文·米森的《史前人類簡史:從冰河融化到農耕誕生的一萬五千年》(二0二一)等一大批譯著。
但引進的繁盛容易讓我們忽略研究的冷落。進入新世紀以來,不見哪所大學、哪個研究所就世界史前史召開過學術研討會,也很少見相關學術論文,研究生做這方面的畢業論文更是少見了,先前從事這方面研究的學者也轉型了。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一直追蹤最新史前史研究成果的龔纓晏教授,最終轉而研究中西交通史。雖然在這一領域成就斐然,不過從世界史前史的角度來說依然很可惜。據龔纓晏介紹,原來的杭州大學是國內世界史前史研究的中心,源頭可以追溯到解放前的人類學。近年來,高校急功近利,像史前史這樣的學科,要出成果很慢,很受冷落,所以杭州大學并入浙江大學后,這個領域被視作負擔,也就不再支持了。有一份國際著名的史前史研究刊物自解放前起就開始訂閱,也停購了。雖然如今獲得電子版很方便,但學脈中斷了,這個學科在中國學術界似乎已經徹底消失了。
沒有學科支持的學術是無源之水,其生命力一定難以持久,中國的世界史前史就是一個典型的代表。國外的史前史研究不斷有新發現,由于我們缺乏學科支撐,世界史學界很少介紹這一領域的新材料、新觀點、新理論,世界史教材也很難真正吸收最新的世界史前史成果,講授的內容數十年來少有變化,很難激發學生的想象空間、思辨能力、創新精神。這種冷局與中國世界古代史其他領域研究的興旺發達形成了鮮明對比。
世界史在成為單獨的一級學科之前,只是歷史學下面八個二級學科中的一個,即世界史只占歷史學的八分之一。二0一一年,世界史獨立成為一級學科之后,中國的世界史學科快速發展,取得長足進步。但世界史學科目前下設的四個二級學科—外國史學史與史學理論、古代中世紀史、世界近現代史、國別區域史—無論在哪里、在何時,我們都看不到世界史前史的影子。毫無疑問,這種學科結構給世界史前史的發展帶來了非常不利的局面。
這種局面所引起的結果是對人才培養不夠重視,相關人才嚴重缺乏。沒有一定數量的研究人員,何來學術交流、思想碰撞,結果就是學術積累嚴重匱乏與貧瘠。上海是當前我國世界史學術研究和人才培養的重鎮,據統計,歷史學界專業人員約五百六十人,其中世界史科研人員約二百人,考古學科研人員六十六人。據北京大學王立新教授統計,目前全國世界史學科大約有一千名研究者,但可以說,其中沒有一人是從事世界史前史研究的。如果說中國學術界有涉及世界史前史領域的學者,那也是分布在考古文博專業,比如復旦大學的陳淳教授、吉林大學的楊建華教授、中國人民大學的陳勝前教授等。尤其是兩位陳教授寫了大量通俗文章,向民眾普及考古學知識,這是特別令人敬佩的。
史前史所依賴的學科,也未能發揮扶助史前史的功能。考古學與人類學、民族學的關系十分緊密,都是史前史所依賴的學科,比如史前研究先行者摩爾根(Lewis H. Morgan,1818-1881)、泰勒(Edward B.Tylor, 1832-1917)等人大多根據民族材料得出很多至今仍舊合理的結論。但近幾十年這些學科在大陸學術界發生了轉向:中國本土的考古/ 學事業興旺發達,但作為學科的世界史前史似乎消失了;人類學研究的是作為“文化”人的演進,時間大體與考古學重疊,但又延伸至當代社會,被歸入法學門類下的社會學一級學科中的一個二級學科,因此與歷史學越來越疏遠了;作為法學門類中的一級學科的民族學,設置的二級學科是民族學、馬克思主義民族理論與政策、中國少數民族經濟、中國少數民族史、中國少數民族藝術。這些變化,在一定程度上都消解著中國世界史前史的研究與發展。
當下學術風氣是史前史面臨的又一重障礙。如果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之前是不計功利的時代,八十年代是純學術的時代,學者可以自由發展自己的愛好,自由維護自己的興趣,那么在如今強調發表,注重數量,強調所謂轉載率、引用率的時代,誰還有精力與時間思考基礎學科布局呢?還有多少學者會研究考古學術史?有多少雜志愿意發表這個?有多少學科想到這個?有多少學校會支持這個?當然這個領域本身的門檻也很高,又屬于洋大古,在不少人看來很是乏味,特別是在這個強調學術研究要為國家利益服務的時代,有時滋生的只是學術近視、短視、盲視,乃至無視。一些基礎的冷門專業和研究方向這些年萎縮太厲害,讓人傷感。在我看來,衡量一所大學辦得好不好,是否真好,好到什么程度,一個重要的指標就是大學(特別是那些九八五大學、雙一流大學)是否把那些“外”字頭的專業辦好了,尤其是否把基礎文科中的外國文學、外國史學、外國哲學、外國宗教、外國藝術等專業與學科辦好了!有世界一流的這些學科,何愁培養不出具有想象力、人文關懷、胸懷世界的天下英才!
世界史前史屬于板凳要坐十年冷的學科,不但要精通一至二門現代西方語言,還要學習研究對象國的語言,乃至古代語言,僅掌握語言就要花費漫長的時間,如果不是真愛,是很難堅持下去的。學成后,費盡力氣寫的文章,因為相關刊物少,也難發表。就業也是問題,畢業就是失業,誰會從事這個研究呢?就京滬兩地大學世界史學科的目前情況來看,暫時都沒有發展世界史前史的愿望。四年一輪的學科評估之劍高懸在上,誰敢在很難出成果的領域投入兵力呢?
除了改變學科結構,我國世界史前史的發展不僅需要考古學的支撐,更需要思想上提高認識,警惕各種思潮所帶來的負面影響。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西方開始出現各種后現代主義,主要觀點是:沒有真理,只有繁多的解釋;沒有客觀的真實,只有不同的看法;在真理與謬誤之間并不存在真正的區別,只是權力關系的不同表達。這些觀念伴隨網絡社會的興起,使得傳統思想被忽略,被冷落,被解構,甚至消失了。考古學也不例外,我們審視考古學術史,至少可以發現民族主義、殖民主義、帝國主義、后殖民主義這四種思潮影響了考古學,也影響著史前史研究,擾亂人們的視線。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也受到前所未有的沖擊。
考古學雖然在整體上有了很大發展,但要想將考古成果用于世界史前史研究,還有一段距離。據布賴恩·費根在《考古學入門》中的統計:半個世紀之前,全世界也只有百余名考古學家,其中大部分在歐洲和北美洲。如今,考古學家的足跡遍布世界各個角落—澳大利亞和太平洋島嶼、中國和西伯利亞、熱帶非洲、拉丁美洲及北極圈地區。沒有人確切地知道全世界究竟有多少位考古學家,但大概已接近一萬五千人。山東大學方輝教授認為,目前全國已經注冊的公立和私立博物館六千多家,但還有許多博物館未經注冊,或以美術館、藝術館的形式存在。全國有高級職稱的考古學家兩千多人,高校大約占其中十分之一。但這兩千多人中研究外國考古學、研究外國史前史的也許是寥若晨星吧。我們何時,用何種辦法改變這種局面呢?
當下要建設有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考古學,也離不開世界史前史的支撐。中國埃及學奠基者劉文鵬說:“在二十一世紀我們期望,一定能夠派遣我國的埃及學者前往埃及從事考察和參加埃及的考古發掘與研究,使我們的埃及考古學、埃及學盡快地成長、發展起來。”(劉文鵬:《埃及考古學》,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二00八年版,25頁)這一愿望已經實現,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已多次組隊參加埃及、洪都拉斯等地的考古。中國的世界考古已經走出國門了,大家可以在同一個平臺上各顯身手了,憑借發現了什么,研究了什么,得出了什么,才會贏得同行的尊重。過去屬于時間,屬于世界,也屬于我們。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有一句經典話語:“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這句話也適合考古學,因為考古就是知識考古、精神探究,誰掌握了知識的挖掘權、解釋權、生產權、傳播權,誰就是知識的霸主,就會贏得對手的尊敬,在冷門絕學中尤其如此。因此中國學術界進行世界史前史研究顯得愈發重要,只有明了源頭,才會有的放矢,才會明白文化方位。一個新近的例子,由于對世界史前史研究前沿缺乏應有的了解,也影響了中國的史前史研究。二0一九年九月至二0二0年六月,在浙江余姚井頭山發現了八千多年前的貝丘遺址,這也是中國目前所知最早的貝丘遺址。那么,這個遺址在全球史前史體系中有何意義?這個遺址對于世界史前史研究有何貢獻?面對這類問題,學者們一時很難說清。
撇開政治意識、意識形態、民族主義不講,世界史前史的時空范圍非常遼闊,可以追溯到冰河世紀,世界各地留給人類的遺跡是非常豐富的,這是人類共同的財產,需要我們共同維護。世界史前史就是一部熱帶非洲先人走向世界的二百五十萬年之久的人類歷史傳奇,有文字記載的五千年所謂文明史只是人類歷史的很小一部分,有史以來地球生存過五百億人,大家都是過客,還有源源不斷的來者,我們將走向何處?似乎一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