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的膠片在回放

張小衛

入山記

選擇臨水的路徑

類似于生活的某種妥協

你想要的荒原，小花

想要的陡峭，隔著屏幕

想從灌木叢喚出披著

秋日草色的野兔

虛擬的石塊，在盡頭的

凌空中，粉身碎骨

隨之而去的還有山尖的嚎叫

我們都是幸存的囚徒

意欲從回聲里召回獅虎

星辰隱匿，云有卷不斷的紛擾

再看一眼吧，你想要的寺廟

門窗緊閉，似圖破壁而出

而對面的山岡，挑擔走來的

是我哪一世的親人

午夜

此刻，誰牽著身邊的光線

劃出稍縱即逝的溝壑

攥著來臨的星空而失語

世界的一部分，開始停止流浪

烏鴉，不再避開飛翔

遠處的城市，燈火中的眼睛

明滅。白晝和黑夜的影子糾纏

分不清，哪一個更像我

此刻，誰即將保留余生的鐘磬

奔向孤獨而清晰的寂闃

也曾記得，多年前的夜晚

在海邊小榭，一撮漂泊的詩人

抖落兩鬢繁霜，吹響的骨笛

引發失陷的鯨歌

明日似乎遙不可及

風，仍在翻動羊皮紙上的文字

妻兒，想已進入夢鄉

放下所有的瑣碎

再次執筆，我已經打算好了

僅為活著的肉身

寫下一個人的印記

窗前

沒有任何預兆，沉默的刀刃

收割了之后言語的尾巴

時間的裂隙豁然敞開

你得以靜對，這個星球的現狀

生命依舊在春天深處發力

一只爬蟲，從廢墟上搖晃而過

紀錄的膠片在回放，聽不到旁白

在咖啡館，或是飛馳的車廂

你很快察覺到了什么

沒有人能告訴，列車最終的方向

山中遇麻栗樹

沒有見過這樣的山，一半臨水

恰如經久的愛，隔山隔海

時光摩挲過斷崖，反復切割

唯有如此，才能配得上

峰頂的麻栗樹

根植于腐土裸巖，遍布石徑

蟲多，雷雨多，拂照的晨光也多

虬枝刺葉，果實結成了佛珠的模樣

不愿長得太高，怕遮掩了

飛檐伸向人間的寺宇

山門大開，陡然消散了興致

如果需要朝拜，可以選擇

一坡草、野花，地下的枯骨

諸佛之側，不發一言的，或是真身？

是時候從一棵樹里

抽出頂禮加持的影子

風骨還給束發的山巔

皮囊到凡塵中游蕩

在那柯里

風雨淺了，丟失的部分

在橋面，結了紅銹的誓言

水車，轉動過往細碎的光陰

那些開放在煙火氣息里的容顏

如杯盞中的茶葉沉浮

撒落在青石板上的跫音

比木刻堅硬，等待重新認領

我打南疆而行

不曾帶來緊鎖的窗扉后

記住的鄉愁。懷揣的書頁

匆匆贈與對面戴斗笠的過客

不盡的話語，讓店家

一并寄回。每說完一句

啜飲的水氣就加重一分……

不想再說下去了。駿馬

在那柯里，滴落的眼淚

匯成一去不回的河流

湖邊書

我愿意閱盡人世之后

再去回望

這千百次折返的湖波

岸堤的老柳樹

垂著纖瘦的卷葉

像秋風刻畫的母親

我多想像她一樣呼喚：

——召回失去的夏天，撲進

水做的懷抱

灌滿干渴的喉嚨

直至眩暈，后悔

陷入天空蔚藍的遲語

只有魚藻在夢魘飄搖

像握不到的手

發紅的眼眸，接觸

白晝亮光的剎那

我厭倦了溫柔深藏的傷逝

也想硬起心腸

站成水鳥棲息的礁石

等六月的洪峰退去

撲騰出孩子

水淋淋的笑臉

金光菊

當我穿梭人流的時候

城市的落日????復照在路邊的金光菊上

宛如溫軟的絹紙????按住秋光不停地刻寫

車輪滾滾向前

后退的菊瓣分開又聚攏

沉寂的芳菲依然絢爛

時間的裂口，不期然顯現

一定是有什么被保留下來

根部固守的土壤、雜草

風中匆匆消逝的耳朵……

也許都是，也許又都不是

萬物在荼靡之后

有的已開始選擇撤離

在金光菊另一側的秋天

我信手寫下斑駁的文字

做為蒼茫的邊際

轉身的瞬間，更愿把它當作

被縮小的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