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詞作中的顏色詞研究

耿碧雯

顏色詞是漢語詞匯中非常特別且饒有趣味的一類詞，用法多樣，語義豐贍，富于變化。對其的研究是漢語詞匯研究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目前已有許多學者對其開展過研究，如李順琴《〈詩經〉顏色詞研究》、應利《〈全唐詩〉顏色詞語研究》等。筆者試圖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再做進一步研究，以宋代詞人李清照的詞作為語料，對其作品中的顏色詞語進行考察。“顏色詞”就是表示各種顏色的詞，如紅、黃、綠、藍等。以色彩寫景摹物，本就是中國詩歌的傳統，有著悠久的歷史。李詞同樣遵循了以色彩寫景摹物的傳統，巧妙地利用了多種表達方式，將所描繪的景物與所抒發的思想感情相結合，并生動傳神地展現在讀者面前。本文搜集了李詞中的所有顏色詞用例，通過整理、歸納、分析，以期為漢語顏色詞史的研究提供一定的參考。

一、李清照詞中顏色詞的使用概況

筆者對《漱玉詞》40首詞中出現的顏色詞進行統計后發現，在李詞中顏色詞的使用頻率很高，占其所有作品的62.5%，其顏色詞的使用頻次見表1和表2。

表1 李清照詞中顏色詞的使用次數

表2 李清照南渡前、后詞中顏色詞的使用次數對比

李詞中，“青”色調的顏色詞使用頻率最高，次數為18次，如：芳草池塘，綠陰庭院，晚晴寒透窗紗。（《滿庭芳·芳草池塘》）“黑”的使用頻率最低，次數為1次。如：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聲聲慢》）其中“黑”為詞人南渡后期作品中僅有的一例。

靖康之變后，國破家亡，詞人在外漂泊。黃昏時分，詞人在窗前遙望北方，不知道如何才能熬到天黑，詞人的心情此刻悲傷低落到了極點，黑色正好象征了詞人絕望的心情。

南渡后使用頻次減少的是“青”色調的顏色詞，使用頻次增加的顏色詞是“紅”“金”“黃”和“黑”。綠色象征著活潑愉悅的心情，象征著天地萬物的生機與活力。詞人前期生活平靜美滿、自由自在，這與綠色令人愉悅的特質相呼應。南渡后，生活較為艱苦，遭逢戰亂，孤苦無依，心情沉悶壓抑，所以“青”色調的顏色詞使用頻率降低。而顏色詞“紅”“金”“黃”和“黑”則可以奠定深沉凝重的基調，正符合詞人后期的作品中所描繪的秋季景象的顏色，詞人可以借此抒發自己悲哀傷感的心情。

二、李清照詞中顏色詞的構詞方式

筆者將李詞中的顏色詞從構詞角度出發，分為單純顏色詞和合成顏色詞。單純顏色詞可分單音節顏色詞和多音節顏色詞兩種，李詞中以單音詞節顏色詞居多，單純顏色詞在充當主語或賓語時部分活用為名詞。合成顏色詞數量相對較少，但構詞語素比較豐富，其構詞方式也更具多樣性。

（一）單純顏色詞

單純顏色詞，是僅由一個顏色語素構成的顏色詞，多呈現出使用率高、穩定性強、構詞能力強、用法多樣等特點，常用的基本顏色詞紅、黃、黑、白、綠、藍等就屬于這類。李清照詞作中的單純顏色詞有45見，按照音節數量劃分，李清照詞作中的單純顏色詞都是單音節顏色詞，如：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歸鴻聲斷殘云碧，背窗雪落爐煙直。（《菩薩蠻·歸鴻聲斷殘云碧》）

（二）合成顏色詞

合成顏色詞相對于單純顏色詞而言，是至少含有一個顏色語素，并且由其他語素參與構詞形成的合成或派生形式的合成詞。李清照詞作中的合成顏色詞6見，有以下兩種情況。

1.顏色語素+顏色語素

（1）表示以一種顏色為主，僅1見，表現為“綠陰”，如：芳草池塘，綠陰庭院，晚晴寒透窗紗。（《滿庭芳·芳草池塘》）“綠陰”中“綠”本指藍和黃混合成的顏色，一般草和樹葉呈現這種顏色。但“陰”指陰影，多為黑色，由此二者并列以黑色為主，表示綠樹下的幽暗有淺黑陰影的地方。

（2）表示融合成整體的顏色，僅1見，表現為“黃金”。如：揉破黃金萬點輕，剪成碧玉葉層層。（《攤破浣溪沙·揉破黃金萬點輕》）“黃金”指的是像黃金的金黃色，雖含有“金”和“黃”兩個顏色語素，但融合后整體顏色以黃色為主。

2.形容詞語素+顏色語素

（1）表示性狀的語素+顏色語素，有2見，表現為“輕黃”“草綠”。如：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鷓鴣天·桂花》）草綠階前，暮天雁斷。（《怨王孫·春暮》）“輕黃”指柔和的藍色，多形容花。加在顏色語素前的成分“輕”在整體顏色的性狀上對顏色語素“黃”進行修飾和描繪。

（2）表示方式的語素+顏色語素，有2見，表現為“殘紅”。如：寶枕生寒，翠屏向曉。門外誰掃殘紅。（《憶王孫》）零落殘紅，恰渾似、胭脂色。（《品令》）例子中“殘紅”指凋落的花，在這里顏色語素“紅”已經活用為名詞，借指花朵。因此，加在顏色語素前的成分“殘”可對顏色語素“紅”的表現方式進行描繪限定。

三、李清照詞中不同范疇顏色詞的句法研究

（一）紅色調顏色詞語

1.紅

“紅”字在李清照詞作中共10見，作賓語是其主要語法功能，共5見，作謂語1見，作定語4見。

（1）作定語。“紅”+事物名詞，此種情況最為多見，如：紅藕香殘玉簟秋。（《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

（2）作謂語。如：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時空對燭花紅。（《浣溪沙·莫許杯深琥珀濃》）

（3）作賓語。①單純顏色詞“紅”作賓語時，“紅”活用為名詞，如：秋已暮、紅稀香少。（《雙調憶王孫·賞荷》）②合成顏色詞作賓語，如：寶枕生寒，翠屏向曉。門外誰掃殘紅。（《憶王孫》）

2.彤

“彤”在李清照詞作中有2見，且作定語，“彤”+事物名詞。如：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減字木蘭花·賣花擔上》）

3.朱

“朱”在李清照詞作中共2見，皆作定語，“朱”+事物名詞。如：玉鴨薰爐閑瑞腦，朱櫻斗帳掩流蘇。（《浣溪沙·髻子傷春慵更梳》）

（二）青色調顏色詞語

1.青

“青”在李清照詞中共5見，作定語3見，作謂語2見。

（1）作定語。單純顏色詞“青”作定語，“青”+事物名詞最常見，如：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點絳唇·蹴罷秋千》）

（2）作謂語。如：鶴瘦松青，精神與、秋月爭明。（《新荷葉·薄露初零》）

2.翠

“翠”在李清照的詞作中共5見，作定語是其主要語法功能，共3見，作賓語2見。

（1）作定語。如：清晝永，憑欄翠簾低卷。（《殢人嬌》）

（2）作賓語。如：翠貼蓮蓬小，金銷藕葉稀。（《南歌子·天上星河轉》）

3.綠

“綠”在李清照詞作中共3見，作定語1見，作主語1見，作謂語1見。

（1）作定語。“綠”+事物名詞，如：共賞金尊沈綠蟻。（《漁家傲》）

（2）作賓語。如：芳草池塘，綠陰庭院，晚晴寒透窗紗。（《滿庭芳·芳草池塘》）

（3）作主語。如：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

4.碧

“碧”在李清照詞作中共5見，作定語2見，作主語1見，作謂語1見，作賓語1見。

（1）作定語。如：碧云籠碾玉成塵，留曉夢，驚破一甌春。（《小重山·春到長門春草青》）

（2）作賓語。如：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鷓鴣天·桂花》）

（3）作謂語。如：歸鴻聲斷殘云碧，背窗雪落爐煙直。（《菩薩蠻》）

（4）作主語。如：樓上晴天碧四垂，樓前芳草接天涯。（《浣溪沙·樓上晴天碧四垂》）

（三）黃色調顏色詞語

1.黃

“黃”在李清照詞作中共5見，作定語4見，作謂語1見。

（1）作定語。①單純顏色詞“黃”作定語，“黃”+事物名詞最常見，如：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醉花陰》）②合成顏色詞“黃金”作定語，如：揉破黃金萬點輕，剪成碧玉葉層層。（《攤破浣溪沙·揉破黃金萬點輕》）

（2）作謂語。如：不如隨分尊前醉，莫負東籬菊蕊黃。（《鷓鴣天·寒日蕭蕭上瑣窗》）

2.金

“金”在李清照詞作中共11見，作定語是其主要語法功能，共8見，作賓語3見。

（1）作定語。“金”+事物名詞，如：玉鉤金鎖，管是客來唦。（《轉調滿庭芳·芳草池塘》）

（2）用在動詞后，作賓語。如：鋪翠冠兒，捻金雪柳，簇帶爭濟楚。（《永遇樂·落日熔金》）

（四）黑色調顏色詞語

“黑”在李清照詞作中共1見，作補語。如：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聲聲慢》）

（五）紫色調顏色詞語

“紫”在李清照詞作中有2見。

（1）作定語。如：回首紫金峰，雨潤煙濃。（《浪淘沙·簾外五更風》）

（2）作賓語。如：榮耀，文步紫禁，一一金章綠綬。（《長壽樂·南昌生日》）

綜上可以看出，顏色詞在李清照詞中顯示出了比較強大的語法功能。詞性有形容詞、名詞兩種，其充當的句法成分以及占比的詳細情況見表3。

表3 李清照詞作中顏色詞的語法功能以及使用頻率統計表

由表3可知，在李清照詞作中充當定語的顏色詞是最多的，共30見，占比58.8%；依次是顏色詞充當賓語，共12見，占比23.7%；顏色詞充當謂語，共6見，占比11.7%；顏色詞充當主語，共2見，占比3.9%；顏色詞充當補語，共1見，占比1.9%。因此可知，從詞性上看，李清照詞作中的顏色詞主要為形容詞、名詞兩種，以形容詞為主；從語法位置上看，李清照詞作中的顏色詞能夠充當主、謂、賓、定、補5種句法成分，以作定語為主。

四、小結

本文對李清照40首詞作中顏色詞的使用情況進行了全面系統的計量研究，總計發現顏色詞11個，使用次數共計51次，指稱的顏色涉及紅、黃、青、紫、黑5個色調。現將所有色調的顏色詞在使用頻率、構詞規則以及語法特點上顯示出的整體狀貌總結如下。

（一）從使用頻率上看

青、黃、紅三個色調的顏色詞中，青色調顏色詞是李清照詞作中顏色詞的最重要組成部分，占顏色詞總量的36%，是最強勢的顏色詞集合；其次是黃色調顏色詞，占顏色詞總量的32%；最后是紅色調顏色詞，占顏色詞總量的28%。

（二）從構詞規則上看

在合成顏色詞和單純顏色詞中，單純顏色詞在使用頻次上有明顯數量優勢，共45見，占88.3%；合成顏色詞較少，共6見，占比11.7%。但相較單純顏色詞，合成顏色詞數量雖少，但構詞語素卻比較豐富。

（三）從語法特點上看

顏色詞在李清照詞作中的使用數量雖多，用法卻比較單一、固定，很少有顏色詞的活用現象；從充當句法成分上看，顏色詞也多用作定語，修飾所描述的中心語，而充當謂語、主語、賓語、狀語的情況相對來說較少。

綜上所述，顏色詞是一種具有特殊標記的詞匯類聚，對其的研究有必要也有價值。而對李詞中的顏色詞進行研究，對于構建整個漢語顏色詞史有著不可或缺的歷史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