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寫字，貓在酣睡

朱成玉

墨汁充盈，白紙充足，鋼筆如此幸福，我如此幸福。

我要寫字，像鷹要飛，馬要飲水，貓要吃魚，太陽要發光。

我喜風花雪月，但是更愿意描述塵埃里的生活。我的紙上樓閣，總少不了人間煙火的伴隨。

我在寫字，花在開花，各不相擾，歲月靜好。

我寫到鳥——不是所有的鳥張開了翅膀就要飛走，總有一些鳥，張開翅膀，是為了表達愛意。

你數不清自己多少次停留在同一個夢境里，就像你永遠無法知道，一只鳥一生會有多少次落在同一根樹枝上。

鳥會飛翔，用翅膀扇走憂傷，這多好。希望你也可以，從那個憂傷的夢里走出來。

這世間，沒有一只消沉的鳥。

我寫到簡樸之美——有時候，一碗水的寡淡，會勝過生活中雜陳的五味。

面對日益沉重的肉身，我們發出陣陣嘆息。生活的輜重，需要我們卸下一些東西，以保證我們能夠輕盈上路。

我寫到季節——春天到了，人就有了草木的屬性，心靈里的某些美好的想法開始葳蕤。你若在春天里得了病，用春天的花就可以醫治，用花朵和詩句配一副藥方。夏天不過是春天的延續，只是，又胖了一點點，又美了一點點，又可愛了一點點，無數并肩而立的木棉，正與我一起，扛著整個夏天的濃陰。秋天干枯的身子，在等著一場雨，將它救活，我在一些落葉上寫了“晚安”。我希望所有撿到這些落葉的人，都有一個平安的夜晚，以及沒有塵灰的夢境，兩片落葉被風吹到一起，像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冬天，必然要寫到雪，我任憑雪落，落進脖子里，落進骨縫和關節里，讓此后的每一次疼痛都和雪有關。大雪漫漫，覆蓋大地，滿地的白銀，夠我揮霍一生。

我寫到大海——大海不懂撤退。大海永遠奔涌向前，而生活里則充滿著撤退和妥協。

大海不懂撤退。無論悲傷的，快樂的，它都用激情將其覆蓋，再呼嘯著推開。

我寫到云朵——在我頭頂，像一塊橡皮，擦去我的憂傷，也擦去我犯過的或大或小的錯。

告誡我，彌補過錯的辦法，就是珍惜現在，按時睡覺，按時給花澆水，給貓喂食。不按時扯開喉嚨，歌唱，不按時地，微笑。

我寫到月光——照著人間大大小小的悲歡，照著每個人的睡眠。沒有人因為睡眠與死亡相像，就拒絕睡眠。

我寫到米粒兒——她說，她也想寫詩，讓我教她如何寫。可是，什么是詩呢？

一排排，一行行，讀起來又美又憂傷，那不就是詩嗎？

米粒兒說，把眼淚綁起來，眼淚就苗條了，把歡笑養起來，歡笑就胖了。

這就是詩啊，我的孩子。

由此，我寫到此刻的愿望——有一只小蝴蝶能飛進我的陽臺，周游一圈后，再飛出去。有了驚喜，又無傷害。不要嘲笑一個父親的愿望，而且，我從不認為我的愿望是輕飄飄的。此刻，我只想讓女兒在看到蝴蝶之后，能充滿歡喜，然后蝴蝶飛走，她又失落。我想借此告訴她，美好的東西并不長久，它在的時候，哪怕只有一秒，就要珍惜一秒。

當然，大道理米粒兒并非能夠聽懂，我也喜歡看她撅著嘴，有一點點難過的樣子。這樣，媽媽就會過來抱住她，輕吻她的額頭給予安慰，給她做可樂雞翅，成功勻出幾個給我。花開著，窗子也開著，風和陽光自由出入，這令人陶醉的歲月，不就是我一生都在追趕的愿望嗎？

我在寫字，貓在酣睡。各不相擾，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