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職后，他們偷偷潛入公司系統

方菲　屈雅靜

一名小偷悄悄潛入別人家打算盜竊，突然發現，現場還有另一個“同行”在“干活兒”，再一看，兩人還認識，干活用的“家伙什兒”都是一樣的。這種搞笑橋段在影視劇中屢試不爽，但在互聯網時代，這種情節就不那么夸張了。在虛擬的空間里盜竊，就算是100個“同行”一起干，也不一定會感到擁擠……北京先進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就遭遇了這樣的“情節”，該公司的兩名離職員工，在同一段時期，在相互無串通的情況下，用相同手法，分別潛入該公司系統，盜竊1528次，共偷走了幾十萬元款項，直至案發，兩人相互間也不知道對方是“同道中人”。

2年內他有28萬元進賬

北京先進網絡科技有限公司是一家以律師為主要服務對象的科技公司。該公司曾開發了一款律師互助平臺App，該App以律師作為服務對象，律師注冊成為他們的會員后，便可提出自己的專業疑問，并預存酬謝費用到平臺賬戶，其他律師用戶看到該問題后，可以給出自己的解答。提問律師擇出其中的最優答案，予以選用，平臺賬戶就把咨詢報酬轉給提供最優答案的律師。該App前期是不收取手續費的，通過讓利給律師，以開拓市場。所以一開始，他們對App的賬目管理不嚴格，這就給某些人提供了“挖漏洞”的機會。

名牌大學畢業生劉揚7年前入職該網絡科技公司，因為專業能力過硬，他擔任了公司技術總監一職，負責公司的技術開發、測試、上線等功能，也獲得了在公司大展拳腳的機會。公司的律師互助平臺App就出自劉揚之手。在App投入使用前，劉揚用自己的微信號申請了唯一的識別代碼。項目完成后，劉揚保留了該識別代碼。

2018年6月，公司在發展方向上發生了變化，不再需要過多的技術人員，于是公司和劉揚協議離職，公司按照勞動法的規定對劉揚進行了相應的補償。2018年6月15日，劉揚從公司離職，獲得補償金近8萬元。

但劉揚離職后，卻不是那么順利。他的岳父岳母身體一直不太好。2018年7月，劉揚的父親身患重病，需要長期住院治療，家里又還有不少房貸要還，劉揚感覺到了經濟壓力驟增。急需用錢的劉揚突然想起自己在前公司參與開發的App，他可以不在公司的內網下，直接將公司賬號里的錢轉賬給自己。

劉揚研發這個App時，使用的是自己的電腦，很多公司研發材料保存在他的電腦中。離職時，劉揚帶走了自己的電腦，但因為公司缺乏細致的規章制度和監管措施，公司對于其個人電腦中可能保存的資料并未提任何異議，也未采取任何措施。

就這樣，劉揚利用App支付功能的程序漏洞不斷轉出公司錢款，長達兩年之久，竊取公司賬戶資金共計人民幣287649元。

2020年8月5日下午5時，先進公司業務人員與財務部人員對當年7月商戶業務進行對賬時，發現公司在賬戶中多出幾筆不明轉賬，這幾筆款項都關聯到同一個未知的微信用戶。

工程師通過排查發現，這個未知用戶就是編寫此程序代碼的公司前工程師劉揚。2020年8月13日，先進公司報案稱，業務資金被盜。2021年1月19日，劉揚被公安機關羈押，同年2月25日被逮捕。

還存在另一名盜竊者

公安機關在對本案的排查中發現，該公司的賬戶還發放了1454筆不明轉賬，而這些轉賬并不是劉揚操作的。經過核實，這些轉賬的錢款轉入了公司的另一名離職人員李強的賬號內。

原來，劉揚和李強幾乎在同一時間段內用各自的技術方式，分別轉走了公司的錢款，但是他們不是同謀，而是各自操作。

李強于2014年6月加入先進公司，擔任研發主管。他曾是劉揚的下屬。李強在職期間研發了一個名為“律師查檔”的項目模塊。

該模塊的運作模式是這樣的：律師在模塊上將自己無法親自辦理的業務進行委托，比如起草法律文書、異地取證等，然后提前轉賬至公司賬戶，由公司保管，其他律師再瀏覽該委托事項并且接受委托、完成委托，委托律師確認委托完成之后，賬戶內的錢款就會轉入完成方賬戶內。李強在程序完成之后，保留了之前的取款代碼，可以自由取款。

無巧不成書，劉揚和李強兩人都是在同一次公司裁員中離職的。讓李強頗為不忿的是，被迫離職的還有他的妻子。李強和妻子王小均在公司里負責律師中心模塊，兩人在工作中相知相愛，結為夫妻。2018年，在完成了平臺的研發之后，公司與李強解除勞動合同，并支付給了李強兩筆款項，分別是獎金86400元和補償金159005元。

考慮到將李強和妻子王小均裁員以后，他們一家人的生活將受到影響，公司經過協調，打算讓王小均轉至銷售部工作，但是王小均不同意，還是決定與公司協議離職。李強憤憤不平，質問公司創始人：“是不是想讓我們全家一起失業啊？”創始人回復：“事到如今，我們這樣做也是沒有辦法啊。”

“我愛人剛過了哺乳期，公司就把我們兩人辭退了。”在李強看來，雖然他跟公司簽署了離職協議，但也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帶著一股子怨氣，李強夫妻失望地離開公司。

李強夫婦離職是在2018年底，恰逢春節期間，李強連續兩個月求職無果。一不做二不休，李強心一橫，通過公司系統漏洞，在2019年1月至2020年8月，使用企業轉賬的零錢功能，共轉賬74筆，合計金額38308.76元。

2020年8月，公司因為資金核查問題聯系到李強時，他還心存僥幸，直接否認了自己的行為，并不再聯系公司。之后的日子里，李強每天都寢食難安，但也害怕去投案自首，中間甚至又盜竊了幾回，直到公司發現后補上了技術漏洞，李強才被迫停止了偷竊。12月，公安機關打電話傳喚李強。12月15日，李強被羈押，案發后也毫無悔意：“我確實心存不滿，這么做就是想報復公司。”2021年1月19日，李強被批準逮捕。

曾經是優秀的創業者

劉揚妻子在得知丈夫犯罪之后，心情也由震驚、恐懼，轉變成憤怒和后悔。兩人相識于大學，在妻子眼中，劉揚是對工作精益求精的工程師，也是單純實誠的理工男。曾經，她覺得丈夫一直是那么堅強樂觀，在回憶一家業內聞名的編程類網站對劉揚進行的采訪時，劉揚談到了一路走來，自己克服了生活中一個又一個難題，他曾經堅定地說：“浮躁、煩惱每個人都有，適當排解很重要，憋在心里只會把人憋瘋，一切都會過去的。”但是劉揚自己卻沒有做到，反而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5月，劉揚妻子給東城區檢察院檢察官王蕾蕾寫了一封信。在信中，妻子感嘆：年近40歲的劉揚一直是家里的主要收入來源。案發前，作為家庭的主要勞動力，劉揚每天都工作到很晚，但是為了盡量多地陪伴孩子，還是爭取每晚9點前到家，趁孩子睡前見一面一起玩會兒。等孩子睡著了，劉揚又回到書房繼續加班，每天都是工作到凌晨兩三點才入睡。

除了本職工作，劉揚還兼職翻譯，翻譯了十幾本業內知名的技術類書籍。

其實，劉揚在IT技術上頗有建樹。2010年，已是資深培訓師的劉揚還和3位合伙人共同創立了一家科技公司，專注于高端IT培訓。網上至今還有不少劉揚當時進行課堂授課的視頻，播放量最高的視頻也有幾百萬的下載量。后來劉揚不再從事培訓工作，但是培訓效果相當不錯，相當部分的學員已經找到了不錯的工作，并且經常收到來自粉絲的感謝郵件。

近幾年，情況卻發生了變化。據劉揚妻子說，由于房貸、車貸、孩子教育等開銷的壓力，劉揚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

案發后，劉揚母親得知兒子的事，也突發高血壓，住進了醫院。

為了賠付，劉揚妻子將房子也賣了。剛上小學的兒子每天睡醒都問媽媽：“爸爸去哪兒了，是不是我做錯了什么惹爸爸不高興？為什么爸爸這么久都不回家，也不理我？”童言無忌讓劉揚全家人都非常心酸。兒子偷偷寫了很多信，塞在劉揚的書房抽屜里。“用電話手表給爸爸無數次地發視頻，邀請劉揚進行位置共享和語音留言，一心想見爸爸，聽到他的聲音。”

檢察建議助企業強化管理

2021年5月25日，北京市東城區法院判決劉揚犯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年六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3萬元。6月25日，東城區法院判決李強犯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萬元。兩人均未上訴。

公司為何在嫌疑人劉揚已經盜竊公司財產長達兩年之久才發現問題？王蕾蕾說，先進公司在創立后、運營過程中，都存在著財務、人員和技術管理上的問題。

2020年8月以前，由于該App是不收取手續費的，一直處于不盈利的狀態，于是當時公司財務人員對涉及App的賬目管理也并不嚴格。直到2020年8月，公司開始改制，財務人員在進行核查時，才發現App內錢款被盜。而且，該公司缺乏有效的監管制度和監管部門，對于財物的領取和使用，基本依靠員工的自覺。

為了幫助互聯網企業更好地經營管理，今年7月12日，東城區檢察院制發了針對先進公司關于保密合規的檢察建議。建議該公司建立保密信息分層管理機制，增加審批流程，實行分層管理，常態化開展保密自查;定期進行信息安全等級保護認證，根據檢驗報告定期整改;完善保密制度保障，明確各部門保密職責;加強員工保密教育，通過以案釋法等方式，對員工進行經常性的保密教育，確保員工接受專項培訓，做好涉密風險防范。

7月23日，東城區檢察院收到北京先進公司的落實整改回函。公司從行政管理層面、健全計算機信息系統管理體系以及健全資金管理體系等多個方面進行了多方位、全覆蓋式的反思學習與合規整改，特別是針對檢察建議中提到的“管理權限集中以及終端介質的保密漏洞”，建立了更加嚴格的信息涉密分等級管理機制，對相關高級別涉密信息采取明確的責任制權限管理制度，保證所有權限授予都能夠溯源。

針對建議中提出的“財務審計漏洞”，先進公司及時組織高層管理人員進行研討，于7月重新制定財務審計制度，完善了外部審計及內部專項審計等定期財務審計制度。（文中涉案公司、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