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對社會傳播來說,新技術是一個中立因素,它把技術便利同等地賦予了社會傳播的參與方,但由此而帶來的效應超出了技術本身中立的范疇。得益于新技術的廣泛使用,受眾在社會傳播中主動性不斷增強,極大地拓展了其在傳統社會傳播范式里被認定的邊界;媒介也從經驗主義中的技術介質轉變成了社會傳播的重要參與力量。這些轉變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新聞機構在傳統傳播時代具備的社會傳播優勢,以這種優勢為前提建立起來的包括新聞專業主義在內的傳播規約、范式和倫理價值體系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不穩定性。本文以新聞傳播為研究范圍,以新技術的使用為背景,重點關注新聞專業主義的傳播學基礎失去之后新聞專業主義體系中核心的人文價值部分的現實環境發生了怎樣的變化,以及如何進行邏輯重構才能繼續發揮其價值和作用。
[關鍵詞]新技術媒體;新聞專業主義;社會傳播價值體系;泛媒介綜合體
在社會傳播的大體系中,現在的新聞機構實際上已經構建了一個橫跨傳統傳播體系和新技術媒介傳播體系,涵蓋自媒體平臺并延伸到輿論場的泛媒介綜合體。新聞機構的信息傳播已經在這個泛媒介綜合體的范式里進行,這在一定程度上超出了傳統新聞傳播范式里的新聞專業主義邊界。
傳統新聞傳播范式是新聞專業主義的基本空間。在這個范式里,新聞機構自建的傳播渠道對普通社會民眾來說是不可觀察的,新聞信息內容是新聞機構完全可控的變量。一方面,它是新聞機構在完全自主的把關機制下產出的結果;另一方面,信息內容從產出之后到被受眾接收之前,它都以恒定的狀態保持在封閉的傳播渠道里。新聞內容從信息表象到價值隱喻都可以被新聞機構自主定義,而新聞專業主義是這個范式的一個重要依據和考量。
新技術被廣泛使用之后,在媒介這個維度上其直接突破了傳統新聞傳播范式。以智能終端為典型的新技術媒介變成了社會資源,智能終端用戶已經達到了龐大數量,它讓使用智能終端的社會民眾在傳統新聞傳播媒介的體系之外建立了一套基于新技術媒介的傳播體系,該體系的誕生和延展使得新聞機構基于自有渠道的信息傳播優勢在一定程度上被抵消。出于彌補優勢等多重因素的考量,新聞機構積極介入和參與新技術媒介傳播體系,到目前已經成為這個體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本文基于此特殊背景,探討新聞專業主義如何進行邏輯重構才能確保其價值體系中核心的人文與社會價值內涵仍然發揮作用。
一、傳播媒介邏輯:媒介社會化與傳播權分散
在傳統的新聞傳播范式里,媒介是新聞機構自有的技術工具,這是傳統新聞傳播排他性的有力體現。在新技術傳播的范式里,媒介已經突破了“新聞機構自有”的邊界,變成了公共工具,學界普遍用“媒介的社會化”來概括這一變化。“媒介社會化”給傳統新聞傳播帶來的影響是顛覆性的,最典型的表現是新聞機構信息傳播權力的分散。這種分散具有間接性,本質上是新技術對其他傳播主體,特別是對受眾的賦權所產生的附帶效應。典型的附帶效應有兩個:媒介議程的反向設置和新聞信息隱喻的重構。這兩個附帶效應都與智能終端推動的泛輿論場的興盛直接相關。
(一)正視反向議程設置
新技術媒介體系形成的泛輿論場已經超越了傳統傳播格局中“觀點交換場所”的邊界,它在一定程度上變成了民眾現實社會生活在虛擬世界的投射。在這個背景下,泛輿論場中交換的觀點和意見已經不再受限于新聞傳播的話題設置,它們中的很多話題直接來自民眾社會生活的周邊。民眾在泛輿論場對這些話題的討論及觀點和意見的交換,在“沉默螺旋”的推動下一旦趨于一致,便形成熱點話題,傳統新聞傳播往往會將它們作為關注和報道的焦點。由此形成一個值得關注的傳播現象,即泛輿論場的話題進入傳統新聞傳播渠道,經由新聞報道專業流程被進行二次報道,傳播效果或證實,或澄清,或推動,或逆轉。
就過程機制而言,這與傳統新聞傳播范式里的媒介議程設置幾乎一樣,只是在方向上呈現反向議程設置的特點。議程設置和反向議程設置在本質上和傳播向度相關:傳統新聞的單向傳播特征,讓信息流從作為新聞媒體的傳播者線性地流向了受眾,傳播者的信息議程設置隨著信息流到達受眾,再從輿論場得到反射。而當傳統新聞傳播的單向性被消解意味著信息流同樣能從受眾到達作為傳播者的新聞媒體,在這個過程中信息流本身的議程設置反射到新聞媒體,其傳播學機理并沒有改變。但因為傳播權的重新分配,新聞傳播效應在議程設置層面被削弱。
(二)正視隱喻重構
泛輿論場對新聞媒介傳播權力的分散,還體現在對新聞信息隱喻的重構上。這意味著泛輿論場在一定程度上介入了新聞信息傳播,而不是僅僅作為新聞傳播后端以觀點和意見為表現的效果反饋,在更深的機制層面上,泛輿論場在新聞信息傳播的同時,就開始直接和間接地介入其中。
直接介入的一種典型機制是以彈幕為表現的同步評論技術。新聞信息通過新技術媒體平臺進行傳播,平臺上那些使用彈幕的受眾在接收這些信息的同時,某種程度上也在編輯它們。這種編輯不是對原有信息結構和內容的改變,而是在更深層面上改變了原有新聞信息的隱喻。比如嚴肅新聞內容的彈幕,出現了對新聞播音員衣著和妝容的討論,對這些討論的反饋直接反映在了新聞內容本身的討論區里。可見,在這個小型的輿論場中,原有新聞內容本身的隱喻已經被嚴重削弱。
對新聞信息傳播的間接介入,是新聞話題脫離新聞場域在泛輿論場的發酵。在泛輿論場中,受眾不僅僅交換觀點和意見,也在對新聞內容中的相關信息進行選擇、加工和重構。這個加工過程實際上打破了傳統媒體傳播時代里新聞信息內容的恒定,對其價值隱喻進行了一定程度的重構。例如一個典型的傳播現象是“馬保國事件”,就新聞事實本身而言,這僅僅是一次普通的武術比賽里兩位業余選手的較量,最終以一勝一負結束了比賽,新聞事件本身并不特殊。但在泛輿論場中,該比賽雙方的人物背景成為重點信息,傳播內容也從比賽演變成了一次娛樂的狂歡。
二、內容把關邏輯:從人工編輯到智能算法
把關機制是新聞機構在傳統傳播體系中的一個典型機制,它發生在信息內容進入傳播媒介之前,新聞機構對把關機制完全自主,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構成新聞專業主義空間的一個重要支柱。傳統傳播體系中,把關機制作用在信息內容產生的前端,它決定了內容本身,而內容一旦產生之后,便直接和受眾產生聯系。在特定的媒介中,信息內容對所有選擇了這個媒介的受眾是無差別的。
在新技術媒介傳播體系中,把關機制所依賴的智能算法是一套區別于新聞專業主義的信息價值系統,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被視作對新聞專業主義把關機制基礎的動搖和削弱。人工智能技術的實際使用確實如學者克里斯琴斯所說,技術并不具有假定的中立性。尤其是具有把關屬性的智能算法技術,它幾乎重置了傳統傳播體系中新聞機構的把關機制,而且它具有獨特的信息價值偏向。所以,智能算法機制在實際上動搖了新聞專業主義的兩個基礎—把關權力和信息價值偏向。
將受眾視作具有商業價值的用戶是智能算法研判信息價值的基礎。因此,在價值偏向上,它并不像新聞專業主義那樣強調信息本身之于受眾的價值,它更在意的是信息傳播之于新媒體平臺用戶的擴充價值,信息內容變成了實現這個價值的中介因素。從這個意義上說,智能算法實際上削弱了把關機制,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把關權力的讓渡—權力從人工編輯讓渡給了人工智能。這種讓渡一旦完成,一個新的把關機制隨之建立,它不再需要人工編輯判斷信息價值,而是由人工智能基于某些規則變量做出研判。其“滿足用戶信息偏好程度”的價值偏向,也同樣基于人工智能對海量用戶數據的算法結果—由機器勾勒和總結的用戶信息偏好畫像。
基于這個畫像,智能算法將多樣化信息內容分類,在信息內容偏好的維度上,其將信息分別推送給相應偏好的受眾。從表面上看,即使不同受眾選擇了同樣的媒介,其推送內容也呈現不同程度的差別。在更深的層面上,多樣化的信息實際上被智能算法隔離在受眾之外,使受眾接觸單一信息成為大概率事件。大量研究者都注意到了這個轉變,他們將上述現象概括為“信息繭房”或“回音室效應”等。
社會傳播體系因為這個變化而產生的負效應是明顯的。信息本身的使用價值就在于減少對社會環境的不確定性,那么,單一信息的強化和多樣化信息的弱化實際上是對民眾認識多元的社會環境的反向制約。在受眾的信息偏好外的信息內容實際上為受眾提供了更為多元的視角,就價值而言,其對受眾全面認識社會環境更具有輔助作用。
三、價值表達邏輯:從公共表達到個性表達
新聞專業主義在價值實現過程中所依賴的新聞機構在傳統傳播體系中傳播權力的削弱,并不能等同于其價值基礎本身的削弱。相反,在社會化媒介時代,因全民參與社會傳播而造成的信息爆炸,讓信息內容在人文和社會價值維度上良莠不齊,低價值甚至負價值信息的充斥實際上正在損害社會傳播系統,這種情境下社會傳播比以往更加需要具有人文和社會價值的信息內容。有研究者認為“未來的媒體應當堅持以人為本的價值方向”,這與新聞專業主義的基礎價值內涵是一致的。
對新聞專業主義的規約和表意,新聞界尚有爭議,但對“新聞信息在社會傳播大系統中的存在價值”這個核心并不存在多少疑問。在價值實現的方式上,新聞專業主義在傳統新聞傳播的框架里建立的新聞信息準則,在新技術媒介傳播體系里受到阻礙,這在本質上是由于兩套體系所依賴的傳播學基礎有所差異,而并不一定是由于新聞專業主義本身的問題。
如果從與受眾的對象關系上說,新聞專業主義是一種傳播權力享有的相對項,是在傳統新聞傳播體系下對受眾單向接收新聞信息傳播的一種價值補償。這種價值補償所具有的人文和社會價值是新聞專業主義規約和范式的基礎。從這個意義上說,新聞專業主義的核心價值基礎仍然可以在新技術媒介傳播體系中支撐起較大空間。
但就價值內涵的信息內容表達而言,其慣常的公共表達邏輯仍然需要重構。這個觀念的背景是新聞機構不再是新聞信息傳播的主導,新技術媒介傳播體系已經在事實上構建了多元主體的新聞傳播框架。如其他研究者所言,未來傳媒業的專業性是一種多元主體共同實踐的專業性。在多元主體生態下,廣泛應用在新技術媒體平臺的智能把關機制,實際上超出了傳統意義上新聞專業主義對新聞傳播者的規約。而且,新技術對受眾傳播主動權的賦予,也跳出了傳統新聞傳播“傳播者—受眾”的基本向性。在當前的傳播情境下,受眾被視為用戶,機制向他們推薦符合他們信息偏好的內容,這是新聞專業主義需要正視的客觀傳播情境。
在這個情境之下,底層信息價值基礎仍然是新聞專業主義的信息價值優勢,但其內容表達已經被卷入新技術媒體平臺的基本推送邏輯框架。對進入這個框架中的受眾而言,信息的多樣性也意味著信息價值的良莠不齊。如同吳飛等人論述的那樣,不是每個公民都有能力去采集、組織、分析并且能夠清楚地陳述新聞事實,他們更沒有能力進行長久的新聞報道與傳播。從這個意義上說,新聞專業主義的公共表達邏輯的重構,是對智能把關機制的善用而不是跟從,即在多元傳播主體情境下,開創基于信息價值的、新聞傳播的個性化內容表達,讓新聞專業主義既保持價值內涵,又具備鮮明的表現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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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肖飛(1979—),男,江西贛州人,廈門大學嘉庚學院新聞學專業主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