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之秀

蘇劍說:“我的成績一直很一般,每次大考是馬馬虎虎能考上。能上綠野中學,在那個時候也是幸事。”
兩年前,記者在網上看到《做研究必須實實在在》一文,談到從1999年開始高校擴招、從2006年開始呼吁放寬生育政策、北京從2009年開始由財政補貼地鐵票價、從2012年開始全國設定每年經濟增速的最低目標為6.5%等,都有經濟學家蘇劍的貢獻,對他頓生崇敬之情,感覺這樣的經濟學家既“高大上”、又“接地氣”。為此,記者萌生了專訪他的想法,想聽聽他是如何走上經濟學研究之路的。通過多方打探,終于取得了他的聯系方式,于是有了和他面對面交流的機會。
關鍵時刻顯身手
1966年4月,蘇劍出生在陜西省武功縣的一個農民家庭。他是家中老三,上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下有兩個弟弟。由于父母都是文盲,對于幾個子女的教育純屬放養。蘇劍到了該上學的年齡,就到村小學就讀。
小學讀書期間,成績一般的蘇劍在小升初時,順利地考進了鎮中學。進入初中后,蘇劍的成績也不突出,但在初升高時,他卻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綠野中學。
蘇劍說:“我的成績一直很一般,每次大考是馬馬虎虎能考上。能上綠野中學,在那個時候也是幸事。綠野中學是我們縣的一所重點中學,在當地很有名的。學校的淵源可以追溯到北宋熙寧元年(公元1068年),為關學大儒張載先生講學圣地,時名‘綠野書院。張載是北宋思想家、教育家、理學創始人之一,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名言,因其言簡意賅,歷代傳頌不衰。綠野中學就來自張載的綠野書院。”
那時的高中是兩年制。蘇劍說:“我是1981年上的高中。到高二時,學校開始分文理班。有一天,班主任到教室說,誰想學文科的,就去對面那個教室就行了。我文理科都學得還行,當時不太了解文科班與理科班的區別,就坐在座位上沒動,就這樣糊里糊涂留在了理科班,成了一名理科生。”
1983年高考,填報志愿時,蘇劍說:“那時對填報志愿也不是很了解,也沒人能幫忙。那個年代錄取率很低,能考上就不錯了,不敢奢望能考多好,我就把目標確定在了陜西省內招生的省屬學校,然后再看哪個專業招收人數多,就報考哪個學校,那樣被錄取的幾率就大。”
最終,蘇劍填報了陜西工學院的機械制造專業。
讀研夢想暫破滅
進入大學后,蘇劍發現,他并不喜歡機械制造這個專業,因此逃課成了家常便飯。他常常待在圖書館里,讀各種書籍,大多數不是本專業的。
蘇劍說:“我本專業的成績很一般,每門課能過就行,沒想要多高的分數。當時的學校管理也比較死板,不能換專業。而且當時的陜西工學院是純粹的工科院校,也沒有文科,所以我要想換專業只能通過讀研。作為工科生來說,要換個專業難度也比較大。因此,我一直在做考研準備。然而,到了大四,要報名考研時,報名卻成了問題。我們系分管學生工作的系主任堅決不同意我報名。他說:‘你看你這成績,還報名?你去考不是給我們陜工院丟人嗎?”
一心想繼續讀研的蘇劍,這個夢想暫時破滅了。1987年,大學畢業的蘇劍被分配到陜西省西安市的一家國有企業。
按常理說,進入國有企業工作,等于捧上了“鐵飯碗”。但這時,隨著“下海潮”的來臨,全國掀起了一股公務員、國有企業職工和事業單位人員辭職熱。據人社部數據顯示,1992年,有12萬公務員辭職下海,1000多萬公務員停薪留職。
蘇劍說:“我當時在那個企業做工程技術人員。我對那個專業沒有興趣,對當時國有企業的體制更是厭惡,所以就想離開那個單位。但是,單位始終不放人。畢竟,那時的大學生還比較稀缺,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夢想需要轉個彎
只有心存夢想,才能實現夢想。在單位工作五年后,1992年,蘇劍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北京大學經濟學院的研究生。
其實,在選擇未來去向時,蘇劍也有過糾結。他說:“要么自己下海,要么繼續讀書,去考研,爭取做個學者。對我來說,下海就是去南方打工,我沒興趣,所以最終決定做個學者更適合自己。”
目標確定后,工作之余,蘇劍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復習考研上。對于考什么學校什么專業,他開始認真選擇。
蘇劍說:“大學就讀了個不喜歡的專業,再讀研究生時,一定要選一個自己喜歡的專業。” 這次,他選擇了經濟專業。
問及蘇劍為何從機械制造專業跨界到經濟學專業時,他說:“在確定考研時,首先就問自己,我能考什么呢?我選擇經濟專業,是因為原來的專業知識有一部分還能用上,因為經濟專業考研要考數學,我用工科數學的底子來考相對容易些。同時,我對經濟學也的確非常喜歡。”
1995年,蘇劍從北京大學經濟學院畢業,留校任教,主要講《宏觀經濟學》。在這里,他工作了五年。2000年,出國讀博深造。
看看外面的世界
提到出國讀博的事情,蘇劍說:“這里邊有一定的偶然性。大三時,學校請來一個外教,開了兩個英語提高班,一個是給本科生開的,把我給選上了。另一個是青年教師的提高班。我的課堂表現似乎還不錯,那個外教有一次跟我說,她給青年教師開的班要舉行一次考試,邀請我去參加那個考試。我也不知道那個考試有啥用,就去了。記得那次我的成績是390分左右,外教說我的成績不錯,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樣,因為這個‘390分怎么來的我不知道,滿分是多少我也不知道,反正考完就完了,也沒往心里去。”
談到自己能幸運地進入英語提高班,蘇劍說:“如果當時按照成績選的話,我沒有優勢,可能是因為當時英語教研室的主任對我印象比較好吧。他給我們班帶英語課,我在課堂上比較活躍。雖然不喜歡自己的專業,時常逃課,但英語課從沒逃過。老師喜歡在課堂上提問,經常讓我回答,我的回答老師應該挺滿意。記得有一次,老師布置了一個作業,是背誦一篇課文,說下次上課之前要抽查。下次課的頭天晚上,睡覺前我才想起這個作業,于是趕緊拿起書,去路燈下背課文。第二天,老師要求大家背,全班同學就我一個人背誦下來了。因此,老師對我印象很好,我就進入了英語提高班。通過一年的學習,我的英語水平提高了很多。”
大學畢業后,蘇劍工作的地方雖然也在西安,但離市區大約有二三十公里。蘇劍說:“周末的時候,我經常去市里的書店逛逛。一次,我在西安的外文書店看到一本有關托福的書。那時對托福不了解,便隨手翻看起來。我這才知道,那個外教當時是用的托福考試題在考大家。看了有關托福的書后,我才知道,托福考上500分就能申請出國,而且可能申請到獎學金。我想,我幾年前就考到390分了,這幾年雖然參加工作,但一直沒間斷學習英語,幾年下來提高100來分應該問題不大吧!既然如此,我為什么不想辦法出國留學呢?拿著獎學金去讀書多好!”
出國的夢想被點燃后,接下來的時間,蘇劍開始備戰托福。他買了錄音機、托福的磁帶,工作之余學習英語。同時,也買了相關的托福資料進行自學。功夫不負有心人,1989年報名參加托福考試,他取得了627分的好成績(滿分是677分)。在考了托福之后,他又考了GRE,同樣獲得了非常好的成績。
然而,出國留學并不是說走就能走的,特別是在那個特殊年代。因此,退而求其次,蘇劍一邊工作,一邊找機會。這樣的機會并不容易找,直到他研究生畢業,留校工作五年后,才成行的。
在留校任教期間,蘇劍不僅發表了多篇學術論文,比如《如何讓經濟增長最大限度帶動就業》《刺激股市:毒藥還是良方?》《降低利率有助于解決我國的失業問題嗎?》《IS-LM 模型中的政策效果分析:一個重新表述》等,同時還翻譯了《現代宏觀經濟學指南》《高級宏觀經濟學》《動態宏觀經濟理論》三本外文書。
蘇劍說:“當時,我國的經濟學還比較落后,好多高校的高級宏觀、高級微觀課程都開不出來。我翻譯這三本書對我的經濟學專業知識來說也是個很大的提升。也因為這三本書,讓我在宏觀經濟學領域里面多少有了點自己的地位。”
蘇劍表示,直到現在,在國際上發表學術論文都是很難的,特別是經濟類的頂尖刊物。如果他當時選擇不出國,前景也會不錯。但是,當時他想的是,待在國內,雖然在經濟學領域還算可以,但要想有國際競爭力,還得出去讀書。加上以前也有出國的愿望,即便出國后再回來,至少了解了國外是怎么回事兒,國際水平是怎樣的。
基于此,蘇劍選擇了出國讀博。
經濟離不開文化
蘇劍說:“當時國家的政策不支持公費出國讀學位,但可以進修、做訪問學者,所以大家出去讀博士基本上都得靠自費。那個時候,中國沒有幾個家庭能夠支付得起學費,自費出國留學大都得靠獎學金。我拿到的是全額獎學金,免掉學費后每年還有大概13000美元的生活費。那時學費和生活費是個大問題,所以對于出國留學,我的第一選擇是能給我全額獎學金的學校,第二才是選擇適合自己的學校。”
最終,Brandeis University(布蘭戴斯大學)向蘇劍拋來橄欖枝。蘇劍入讀了該校的國際經濟學與金融學專業,四年后獲得博士學位。畢業后,蘇劍再次回到母校——北京大學經濟學院任教。
談及留學期間的影響,蘇劍說:“第一是受到了嚴格的經濟學研究方面的訓練。比如,訓練怎樣做研究、怎樣寫論文。同時,國外的學術氛圍很好,思想比較開放,沒有不能談的事兒,沒有不能用的方法,也沒有不可見的人。那些教授都很平和,只要是談學術問題而不是閑談,他們都非常歡迎。你能感受到他們做研究的認真態度,而且學風嚴謹,絕對不允許學術作假,研究報告拿出來都是非常可信的。第二是對西方國家的社會、文化和人有了更多的了解。迄今為止,在面對一些國際經濟形勢的時候,我個人覺得自己的判斷比別人要好一點,原因就在于我對美國的社會和人的了解。了解多種文化,對理解美國經濟形勢是很有幫助的,知道他們是怎么想的。”
同時,蘇劍也強調,影響經濟的隨機因素很多,事前往往無法把握,所以好多情況下是靠運氣。實際上,在經濟問題上預測對的并不多。比如炒股,有人看漲有人看跌,只要有交易,就會至少有一半人是錯的。預測錯了,也不一定就有多丟人,因為大家都是人不是神,預測只是基于當時的信息和知識做出的判斷,預測出現較大誤差甚至出現方向性錯誤都是可能的。但核心問題是,經濟學家在預測前,要認真做研究,端正心態,客觀中立,盡力而為,而不是忽悠人。
很多情況下,專家可能沒有普通人預測得好,原因是專家考慮問題可能太細。在經濟學研究中,常把小問題放大,放大以后預測出的結論很可能就是錯誤的。而公眾可能反而抓住了主要因素。所以,深入研究也有代價,就是有可能過于注重細節,反而輕視了更重要的因素,導致預測準確性降低。
家鄉的味道最美
最后,在談到最喜歡的食物時,蘇劍表示,最喜歡吃餃子,因為里面有肉有菜有面。他還談到在西安工作期間,經常周末去陜西省圖書館看書、借書,中午就去圖書館附近的餃子館,吃上一盤熱乎乎的餃子,算是對自己的犒勞。因為喜歡這一口,至今還時不時要吃上一頓。
除了餃子,蘇劍還喜歡家鄉的面食。他說,走出了陜西,就吃不出家鄉面食的味道了。后來長居北京,飲食是以米飯和炒菜為主。喜歡家鄉的那一口,只能出差或者回老家時去飽餐一下。
這或許就是哪里長大,喜歡吃哪里的飯的緣故。蘇劍也不例外,在他心里,依然是家鄉的味道最美!
本期人物:
蘇劍,美國布蘭戴斯大學(Brandeis University)國際經濟學與金融學博士,北京市新世紀人文社科理論“百人工程”學者,北京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博導,北京大學國民經濟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外國經濟學說研究會會長,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論壇副主席,曾任方正證券首席宏觀經濟顧問(2014.9-2016.8);研究/教學領域為宏觀經濟學和中國經濟。參與或主持省部級以上課題十余項,著有專著《新供給經濟學:理論與實踐》《內外失衡下的中國宏觀調控》《宏觀經濟學(中國版)》等;在國內外發表過多篇學術論文和政策評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