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囑中的撫恤金，引發一場民事訴訟

葉青 韋林汕

>>劉源制圖

主人與保姆日久生情，成為男女朋友關系并共同生活多年。男子章健華心里總覺得虧欠了女方什么，于是決定在自己神志尚未糊涂時，立下一份遺囑，將部分財產和撫恤金留給女友覃筱霞，以彌補這些年來她對自己的關心和照顧。可是，令章健華萬萬沒有料到的是，自己去世不久，覃筱霞按照遺囑領取了相應的撫恤金之后，卻成了被告。而狀告她的人，竟是章健華的長子章廣。這是怎么回事呢？

老人立下遺囑

這事還得從多年前說起。

家住廣西壯族自治區柳州市的章健華，原本家庭幸福，與妻子唐鈺敏共同生育5 個子女：老大章廣、老二章進、老三章財、老四章源、老五章魁，可謂兒女滿堂。原以為美好的生活會一直這么持續下去的，豈料在2005年卻因為幺兒章魁的不幸故去戛然而止了。當時，在家最得寵的章魁英年早逝！這突如其來的打擊，讓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長輩們難以承受，特別是身為母親的唐鈺敏，可謂悲痛欲絕。為此，她整日悶悶不樂，郁郁寡歡，不久便撒手人寰。

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可是，章健華的另一半唐鈺敏卻先他而去，令他黯然神傷。此時，由于兒女們都大了，各自忙著生計，無暇陪在父親身邊，導致身心俱疲、飽受打擊的章健華體質大不如前。長此以往，上了年紀的他，在生活上也的確需要有個人來照顧。于是，2008年，一位叫覃筱霞的中年婦女，應聘來到了章健華的家里，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古人云：朝夕相處，日久生情。這話是有其道理的。孤獨中的章健華，在領略到覃筱霞無微不至的關懷后，遂心生好感。而此時的覃筱霞，也覺得章健華心地善良，為人大方，可以托付。于是，兩人從2009年起，便開始了共同生活。也許是上了年紀、顧及顏面的緣故，兩人并沒有到民政部門去辦理結婚登記手續。其間，章健華每月照常向覃筱霞給付保姆費。直到2012年，章健華為避免家人在其身后產生紛爭，便趁著自己神志還清醒的時候立下一份遺囑，以絕后患。

其醞釀數日后，親筆書寫了自己名下房產的歸老二章進、老三章財、老四章源三人平均繼承；其死后名下的銀行存款以及由單位發放的撫恤金等其余財產，分別由一個孫子、兩個孫女各繼承四分之一，其余四分之一贈與覃筱霞。

撫恤金引爭議

時隔7年，章健華因病故去。

覃筱霞以及章進、章財、章源4 人操辦了章健華的后事，并前往章健華退休前所在的單位領取了喪葬費、撫恤金等共計230000 元，按遺囑載明的內容進行了分配：章進領取了95000 元（包含處理后事費用），章財、章源、覃筱霞各領取45000 元。長子章廣未參與任何喪葬后事處理，亦未領取到父親章健華的撫恤金。

對此分配，章廣感到非常不爽。其認為，扣除為父親辦理后事的費用約50000元以外，所剩余的撫恤金應當由其仍健在的4 名子女平分，但他一分錢都沒有得到。而覃筱霞并不屬于家庭成員，卻跟著章進、章財、章源一起，在他不知情的情形下，擅自處理了這筆撫恤金。4 人的這種行為，侵害了他的合法權益。于是，一怒之下，章廣便將無視他的這4 個人一并訴至柳北區人民法院，要求重新分配撫恤金。

2020年4月下旬，柳北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這起案子。

庭審中，原被告雙方圍繞著“遺囑載明撫恤金分配方式，繼承人能否遵照遺囑處置”以及“同居女友能否參與分配撫恤金、被繼承人死亡后的撫恤金應如何分配”等，進行了激烈的爭辯。

針對第一個爭議焦點，原告方認為，撫恤金不屬于遺產。因此，被繼承人章健華通過立遺囑的形式處分撫恤金的行為無效。而4 名被告在原告不知情的情形下，連招呼都不打就擅自按照遺囑領取并分配被繼承人章健華的喪葬費、撫恤金等錢款，這于法無據。故此，請求法院依法重新分配。被告方則辯稱：被繼承人章健華所立遺囑真實有效。因為遺囑已經載明被繼承人章健華的撫恤金、喪葬費分配方式，4 被告是尊重被繼承人章健華遺愿處置了撫恤金，不應重新分配。所以請求法院依法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

至于第二個爭議焦點，原告方提出，被告覃筱霞與被繼承人章健華并非夫妻關系，不屬于章健華的直系親屬，不能參與撫恤金的分配。

對此提法，被告方也有話要說。他們認為被繼承人章健華晚年的生活起居均是由覃筱霞照顧的，覃筱霞與章健華雖然未辦理結婚登記手續——不是夫妻，卻勝似夫妻關系。特別是被繼承人章健華病重之時，兩人如果沒有這層關系，覃筱霞完全可以抽身而去——丟下個爛攤子給我們。但是，她并未這樣做，而是不離不棄地守護在被繼承人身旁，盡到了對章健華的主要照顧責任。

至于撫恤金的分配，覃筱霞并未直接參與，實際上是被繼承人章健華遺囑中載明參與分配的直系子女章進、章財、章源自愿分給她的。反倒是原告章廣，作為長子的他，既沒有在父親重病時前往看望，亦沒有參與任何喪葬后事處理，未盡贍養義務，故不應參與撫恤金的分配。

法院作出判決

柳北區人民法院經審理后認為，一次性撫恤金是死者生前所在單位給予死者親屬的物質幫助和精神撫慰。喪葬費是死者生前所在單位給予死者親屬處理后的一種補助。目前我國法律對于撫恤金分配并無明確規定，司法實踐中，應參照遺產的法定繼承在第一順位繼承人中進行分配。一般按照均等分割原則處理，但同時應綜合考慮各分配對象與死者的親密程度、對死者所盡撫養或贍養義務、生活能力、經濟狀況等客觀情況，以確保撫恤金的分配公平、合理，且不違背撫恤金發放之目的與初衷。

因此，分配撫恤金應當對死者生前贍養扶助較多的親屬多分配，并兼顧其他親屬情況為原則酌情進行分割。綜合考慮本案情節，酌定章廣、章進、章財、章源作為被繼承人章健華的子女，均有權參與撫恤金的分配。而覃筱霞并非被繼承人章健華親屬，不具備領取撫恤金的條件，故覃筱霞不應參與章健華撫恤金的分配。對于撫恤金的分割，應在扣除章健華喪葬事宜支出后，根據與章健華關系的親屬和共同生活的緊密程度合理分配。章廣認可處理父親章健華后事花費為50000 元，并同意先扣除該款后所剩款項再予以均分。按均分原則，章廣、章進、章財、章源每人應分得45000 元〔（230000元-50000 元）/4〕。但是，原告章廣作為長子，在章健華去世后并未參與其身后事的辦理，可見章健華與章廣之間的感情較其他三子女的感情更為疏遠，故酌情認定原告章廣應該少分章健華的撫恤金，即章廣應分得撫恤金30000 元，章進、章財、章源各分得撫恤金50000 元〔（230000元-50000 元-30000 元）/3〕，覃筱霞已經領取的撫恤金45000 元，應向章健華的子女返還。

我國繼承法第三條對公民遺產進行了明確規定：遺產是指公民死亡時遺留的個人合法財產。但是撫恤金卻是在被繼承人死亡后取得，是對被繼承人直系親屬物質上的補助和精神上的撫慰，因此撫恤金既非夫妻共同財產，也非遺產，即不屬于被繼承人生前遺留的可以通過遺囑等形式處理的財產。因為死亡撫恤金發生于死者死亡后，而遺產在死者死亡前就已存在。所以，從性質上來說不屬于遺產范圍。即便是被繼承人寫入遺囑，并明確記敘分配方式和分配人員，也屬于處分了他人財產的情形，是無法獲得法律保護的。

>>資料圖

關于撫恤金的具體分配，由當事人協商解決，如果協商不成，也可向法院起訴，法院一般會按照均等分割原則處理，同時也會酌情考慮到各近親屬的客觀情況。本案中，被繼承人章健華的遺愿十分明確——對覃筱霞長期以來的同居照顧感戴莫名，但卻因其處置的撫恤金不是遺產，加之覃筱霞與章健華未及時確立夫妻關系，導致覃筱霞喪失了參與分配撫恤金的資格。

公民的私有財產權和繼承權受法律保護，繼承及共有法律關系最大限度尊重被繼承人處分遺產的自由，也充分保護繼承人繼承遺產的權利。在此，希望大家以本案為例，在決定立囑前，應當梳理自己名下各項財產的性質，確保遺囑中載明的各項財產屬于遺產，如此才能通過遺囑自由處分遺產。同居關系與婚姻關系不同，同居人員并不屬于受法律保護的被繼承人及家庭成員范圍，如雙方關系確實親密或者是有長期共同生活的意愿，應及時辦理結婚登記手續，才能切實受到法律保護。

綜上，2020年9月，柳北區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覃筱霞向原告章廣返還30000 元；向被告章進、章財、章源各返還5000 元……”

判決下達后，在法定時限內，雙方均未上訴。

案后思考

并非所有的財產都是遺產

民法典中規定，遺囑不能對憮恤金進行分配。

撫恤金是按照有關規定給予死者家屬的一種補償費用，是對死者家屬的撫慰和經濟補償，應由受撫慰的家屬享有。不屬于個人財產，更不屬于遺產范圍。撫恤金雖然不是遺產，但是在處理的時候還是會按照遺產繼承人的順序來分配。若死者所在單位對撫恤金的給付對象有規定，就按規定處理。若沒有對給付對象作出規定的，那就應屬于近親屬共有。當事人要求對該撫恤金進行分割時，在法律上屬于對共有財產的析產。近親屬主要是指死者的配偶、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孫子女、外孫子女。在司法實踐中，對撫恤金的分割，是參照遺產繼承順序和比例來處理的(但不是遺產)。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條【遺產的定義】遺產是自然人死亡時遺留的個人合法財產。依照法律規定或者根據其性質不得繼承的遺產，不得繼承。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條【法定繼承人的范圍及繼承順序】遺產按照下列順序繼承：

(一)第一順序：配偶、子女、父母;

(二)第二順序：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繼承開始后，由第一順序繼承人繼承，第二順序繼承人不繼承;沒有第一順序繼承人繼承的，由第二順序繼承人繼承。本編所稱子女，包括婚生子女、非婚生子女、養子女和有扶養關系的繼子女。本編所稱父母，包括生父母、養父母和有扶養關系的繼父母。本編所稱兄弟姐妹，包括同父母的兄弟姐妹、同父異母或者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養兄弟姐妹、有扶養關系的繼兄弟姐妹。

二、撫恤金有哪些分類

我國撫恤金主要有兩種：

一為傷殘撫恤金，發放對象為革命傷殘軍人、因公致殘的職工等；工人、職員因工負傷被確定為殘廢時，完全喪失勞動力不能工作退職后，飲食起居需人扶助者，發給因工殘廢撫恤費，至死亡時止。完全喪失勞動能力不能工作退職后，飲食起居不需人扶助者，發給因工殘廢撫恤費，至恢復勞動力或死亡時止。

二為死亡撫恤金，發放對象是革命烈士、因公犧牲人的家屬。公民依法獲得政府發給的撫恤金是公民的一項基本權利。工人、職員因工死亡時，按其供養的直系親屬人數，每月付給供養直系親屬撫恤費，至受供養人失去受供養的條件為止。此外，我國還規定有革命傷殘軍人撫恤費，革命軍人犧牲、病故撫恤費，國家工作人員傷亡、病故撫恤金等。

在我國，遺產是自然人死亡時遺留的個人合法財產，對其包括的財產是有一定要求的。而對死者家屬的撫慰和經濟補償的撫恤金，不屬于遺產，遺囑不可以進行分配。

（文中人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