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妄想

蔓兮

簡介：她游走周旋，以為只是一場彼此心知且默契的游戲，沒承想，沒有一個人能從這場游戲里逃離。

新歡舊愛

深秋夜冷，富麗堂皇的西馬堂會館里卻暖如春晝。名媛們腳踩著柔軟的羊毛毯，手上高腳玻璃杯里微晃著的是連夜從法國酒莊空運回來的美酒。而身著西裝、紳士克制的男人們在南省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這個夜，奢華得令人心驚。

趙續(xù)無疑是其中最出眾的那一位。

靡靡酒色，他眸中卻未染分毫醉意。金融巨頭的千金——舒小姐一晚上都緊跟在他身側，臉上始終掛著得體的微笑。

舒小姐幾次試探著提起話題，趙續(xù)都回應得當，推杯換盞，你來我往，舒小姐好看的眼眸里浮現出藏不住的羞赧和驚喜。

趙續(xù)不拒絕，便是某種意義上的回應。

鄭家公子促狹地笑道：“你終于膩了楊明曦？”

趙續(xù)慢慢品了口酒，沒有回答。

鄭家公子一副了然的模樣，嘖嘖感嘆道：“這新歡舊愛的，我都沒你玩兒得大！”

舒小姐在一旁聽得粉面含春。

背后不說人，這話是有道理的。鄭公子的話剛落，楊明曦便推開會館大廳的門走了進來。她還是愛把一身名牌穿在身上，走到哪里都張揚得像只驕傲的孔雀。

鄭公子噤了聲，只是看好戲般地回望著趙續(xù)。

楊明曦今日這眼妝畫得極好，只微微側目挑眉，就勾得人意亂神迷。

她沒看舒小姐，倒是十分嫻熟又身姿婀娜地坐在了趙續(xù)的膝上。她勾著趙續(xù)的脖頸，笑得明艷。

“剛才沒聽清我是你的誰，趙續(xù)，你再說一遍。”

趙續(xù)眼眸沉靜，臉上露出疏離的微笑。他不動聲色地將楊明曦推開，慢慢吐出兩個字：“朋友。”

楊明曦神色一頓，識趣又自然地借著去拿酒杯從他腿上下來，轉過頭對一旁的舒小姐舉杯，嬌笑聲中意味不明：“敬舒小姐。”

也敬新歡。

舒小姐端莊地回敬楊明曦，可心中卻因為楊明曦的話而感到莫名惶恐。但她很快鎮(zhèn)定下來，楊明曦不過是一個暴發(fā)戶的女兒，況且她的父親現在破了產，她遠遠配不上趙續(xù)。

楊明曦前二十年倒是過得還算舒坦，她父親早些年發(fā)家，拼了半生才勉強擠進這個圈子，沒承想，一場金融危機，直接將她的父親打回原形。

圈里的人都知道，楊明曦這人刁著呢，性格中天生帶著一股野性，不服輸。她自己創(chuàng)業(yè)做老板，身家雖不能和原來相比，但是也算小富小貴。可她的野心不止于此，天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席各種社交場合。明眼人都知道，她是來“釣金龜婿”的，于她來說那才是一勞永逸回到原本生活的最簡單的辦法。

人人都輕視楊明曦，等著看她的笑話。但令人大跌眼鏡的是，一個月前從法國留學歸來的高嶺之花——趙續(xù)，輕易被楊明曦摘下。

酒過三巡，會館里的人都有些上頭了。楊明曦一雙明眸染了水霧，也不知是真醉，還是假醉，直直撞上了從衛(wèi)生間出來的趙續(xù)。趙續(xù)下意識地伸手攬住她纖細的腰，才沒讓她跌倒。

楊明曦卻順著力道栽進他的懷里，一雙溫熱的唇貼在他的脖頸處，狀若無意般輕輕蹭了一下他的皮膚。

一朵紅唇綻放在他脖子側邊。

趙續(xù)眸中暗沉，酒醉情動，握住她腰際的手收緊了，她整個人幾乎和他融為一體。

可這時，楊明曦輕巧地從他懷中抽離，手指輕輕抵在他的胸口，嗓音柔軟卻十分魅惑，她說：“朋友而已，別玩兒不起。”

輕易被女人撩起的火，又生生被壓了下去。趙續(xù)望著她那高傲離去的背影，唇邊逸出一聲低笑。

論身份、地位，楊明曦不如他，可若談及男女之事，她卻和他旗鼓相當。

夜色更濃，趙續(xù)的視線跟隨著滿會館轉悠、妖艷美麗得如花蝴蝶似的楊明曦，始終不動聲色。身側作陪許久的舒小姐再蠢也知道給自己留幾分體面，沒一會兒便找借口離去了。

直到楊明曦和某個公子哥兒去到露臺，依稀間二人越靠越近，趙續(xù)才將目光慢慢收回，輕“呵”了一聲，從容不迫地朝著二人走近。

楊明曦身子柔若無骨，理所應當地依偎進某個懷抱，卻聞到了屬于趙續(xù)身上特有的淡雅熏香，她往一側瞧去，只見那個公子哥氣得漲紅了臉，但礙于是趙續(xù)，不得不惱羞成怒地離開了。

“玩兒夠了？”

低沉的嗓音自頭頂傳來，說不出喜怒，一如他本人，對她從來都是淡淡的。

除非她刻意刺激他一回。

楊明曦抬起頭，纖細的食指輕輕摩挲著他的下巴，眸中帶著笑意，問道：“不陪新歡了？”

男人黑眸里情愫沉浮不定，回道：“還是舊愛好。”

她原本因自傲而發(fā)出的輕笑一并被吞沒在他突如其來的吻中，險些令人窒息。

游戲伊始

西馬堂會館對會員有著一套嚴苛的管理制度，那時的楊明曦連邁入會館大門的資格都沒有。

入門的第一道門檻就是價值五十萬元的會費。對她來說，雖然有些肉痛，但也不是付不起。前臺工作人員眼神有些微妙，等楊明曦刷完卡后，才不緊不慢地提醒道：“楊小姐，請問有人為您擔保嗎？”

西馬堂會館除卻高昂的會費外，還有擔保人制度。但西馬堂會館的會員中不會有人愿意做楊明曦的擔保人。

工作人員知道，楊明曦也頓悟了，她不怒反笑，修長的手指夾著那張薄薄的會員卡，笑得沒有溫度，說：“我遵守游戲規(guī)則。”

楊明曦白費了五十萬，她沒有大吵大鬧，反而優(yōu)雅地離開了會館。

直到走遠，她才露出幾分疲憊，恰好沈愉打來電話，對方聲音溫柔：“明曦，最近有沒有空陪我喝下午茶？”

天邊顏色漸深，大團的烏云聚攏，沉甸甸地墜在人頭頂上。

楊明曦在路邊等車，漫不經心地回道：“沒空。”

沈愉笑著說：“別騙我，田公子早在三天前就已經成了你的前任，你有檔期的。”

話音還未落，雨滴落下，很快連成一片。耳遭是一片嘈雜，雨聲不斷，一輛出租車開過，對面茶樓里顯露出一個被眾人簇擁著的男人。

他袖口微微挽起，腕骨有種驚人的性感，煙蒂輾轉在指間，隱而不發(fā)的煙火盡顯。

沉穩(wěn)和不羈的氣質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還毫無違和感。

楊明曦看人的眼光不算差，他不是那種肯為女人停留的男人。

不為女人低頭，更笑罵隨心，仿佛世間所有女人都能輕易屬于他，但他卻始終不會真心在意某一個人。

楊明曦唇角微微勾起，慢慢說：“下一任就快有了。”

她躍躍欲試，“征服”，是所有男人和女人的夢想。

男人眼神移動，落到了馬路對面，他微微笑著，向雨簾后的女人遙遙示意。

大方簡約，有一種成年人都懂的默契在里面。

楊明曦等得不算久，那天后半夜，雨停了，烏云慢慢散開，露出皎潔的月光。

他辭別眾人，沒有立刻叫來專車回家，而是獨自往街道里走了一段，路的盡頭，女人曼妙的身姿倚靠著墻壁，手指間的煙火若隱若現。

楊明曦回過頭，笑得嬌媚。

酒店隨處可見，但也許男人對生活品質的要求極高，他帶她去了江北市號稱最昂貴的酒店留宿。

那一晚，翻云覆雨，這輩子最歡愉的時刻讓楊明曦險些栽進了愛情里。

但她醒得很快。

因為她用手指在他的胸膛上輕輕劃動著問：“知道我是誰嗎？”

他看向她，回答道：“楊明曦。”

她手指微頓，笑道：“那你是誰？”

這回輪到男人笑了，低沉喑啞的嗓音有種說不出的誘人：“趙續(xù)。”

楊明曦睫毛輕顫，這次倒是不言語了，只是淺淺地勾了勾唇。

從他道出自己的名字開始，她就知道了，他們之間，只能僅此而已。

她前幾天聽說過，南省的趙續(xù)從法國回來了，他高貴、驕矜，出身百年書香門第，人脈網縱橫南省，現今這些個豪門世家到了他面前，沒有不低頭的份兒。

身份和認知都擁有巨大鴻溝的兩個人，沒有未來。更何況，也許趙續(xù)本就是“慕名而來”。

心照不宣

晨光熹微，朦朧的紗簾后響起一陣鈴聲，楊明曦語調慵懶地問：“什么事？”

這時的楊明曦和趙續(xù)在一起才不過二十幾天，但楊明曦的作是出了名的，三天兩頭便要置氣一回，回回都鬧得滿城風雨。

沈愉得了信兒，打了電話來問。她在那端笑得輕快，道：“又鬧了？吵又吵不散，該不會哪天我得管你叫聲‘趙夫人吧？”

楊明曦悠悠起身，拉開紗簾，陽光刺目，令她瞇了瞇眼。對好友的調侃，她只是漫不經心地說：“我們不是彼此的良配。”

這回鬧脾氣，卻是因為舒小姐。

也許是趙續(xù)身家分量太足，讓赫赫有名的舒小姐也想盡力爭上一爭。

那晚，趙續(xù)來楊明曦家休息，沒過一會兒便因為公司有急事而坐到書桌前開始忙碌。

他的手機落在了枕頭底下，楊明曦半夜被吵醒，耐性更加不佳，便犯了忌諱，拿起了趙續(xù)的手機翻看。

最頂頭的消息來自舒小姐，她說：法國鋼琴家克洛斯下月會在江北市巡演，聽說你也很喜歡克洛斯，可惜楊小姐對這些不太懂……不知我能否有幸邀請你一同前去？

楊明曦冷笑一聲，對面茶藝大師的水平實在不夠看。她剛想順手把對方拉黑，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勾了勾唇，又放棄了。

書房的燈光亮如白晝，趙續(xù)正襟危坐在筆記本電腦前，忽然察覺脖頸處兩瓣唇輾轉流連。他側目看去，楊明曦眉頭微蹙，似是不滿。

趙續(xù)低笑一聲，便由著她去了，說：“明天有中部地區(qū)的會議，別留印。”

楊明曦不悅，壞心眼兒地在他的鎖骨上咬了一口。他微微吃痛，卻還是忍住了，眸中帶笑，縱容了楊明曦的胡作非為。

第二天趙續(xù)看到手機時，便冷了臉。

因為微信中，他與舒小姐的聊天對話框里多了一張照片。沒有露出他整張臉，卻可以透過錯落的光影看到某人刻意之下產生的咬痕。

“你在意？”楊明曦不以為然地伸了伸懶腰。

趙續(xù)瞥了她一眼，反問道：“你說呢？”

直到他離去，也沒有明說，她也沒有明問。

冷戰(zhàn)就這么在兩人之間悄然打響。

她心里有數，趙續(xù)不在意舒小姐。他們從在一起時就未曾定下規(guī)矩，只因為楊明曦太知趣，什么該過問，什么不該逾越，她都一清二楚。

可這一天，她伸出了試探的手。

結果不言而喻，在趙續(xù)那里，她沒有得到更多的偏愛。

這場游戲里，趙續(xù)和楊明曦棋逢對手。她愛作妖，愛看男人折服，他卻不會放下身段去哄她。

趙續(xù)有手段，回回都能不著痕跡地既給她臺階下，又不失了自己的臉面。

這一次冷戰(zhàn)，還沒到一周，便結束了。

趙續(xù)給她打電話說前日買了她喜歡的禮裙，那裙子是知名設計師所制，僅有三件，楊明曦因為身份不夠，買不到最后一條。

“你在哄我？”她輕笑著問。

趙續(xù)也同樣笑了，但沒有正面回答，只淡淡地說：“西馬堂會館今晚有聚會，我缺個女伴兒，你想去嗎？”

她一頓，再開口時咬字有些發(fā)重的意味：“去。”

“謝謝楊小姐賞光。”

三言兩句之間，他未曾落下風，而楊明曦也被他許的好處打動。

有趙續(xù)作陪，她哪里還需要擔保人？會館前臺的工作人員都極會看眼色。楊明曦高傲地挽著趙續(xù)的手臂，正準備進去，卻被他帶著停住腳步。

她詫異地回眸，卻見他看著一位工作人員，臉上掛著再溫和不過的笑意。

他說：“聽說你曾將楊小姐拒之門外，想必是誤會，不如趁這個機會向楊小姐好好解釋一下。”

她認出來了，這個工作人員就是此前給她難看的那位。

鞠躬賠禮，這種誠惶誠恐的模樣她又看了一遍，其實沒什么新鮮感，但還是忍不住在心底愉悅了幾分。

這臉面是趙續(xù)給她的，前幾天的矛盾消彌得無影無蹤。

趙續(xù)就是有這樣讓人心動的溫柔和手段。

她想要的，他眉頭不皺一下便給，卻不是因為愛。

朝夕盡頭

楊明曦以為她和趙續(xù)會一直這么糾纏下去，沒有結束，沒有盡頭。

一直刻意忽視的差距在她眼底也成了自欺欺人的笑話，她想趙續(xù)也就只是比她多了些錢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

直到那天，她為自己編織的夢境被打破了。

那天沒有太陽，微風輕撫，倒是涼爽。趙續(xù)帶著她去看了一個畫展，她一路上昏昏欲睡，因為趙續(xù)在，她才勉強自己留下。

可一位來意不善的貴婦人出言不遜：“趙續(xù)啊，有空多勸勸你的母親，既能享福，就別做這些讓人笑話的事兒……”

也是這時，楊明曦才知曉這場畫展的主辦方是趙家。趙母喜愛繪畫，上了年紀后便有更充足的時間，一日日積攢著，也就有了這么些畫作。

趙父心疼趙母，便作主辦了這場畫展。

趙續(xù)身上最令她著迷的便是刻在骨子里的教養(yǎng)，可此刻最讓她來氣的也是這一點。

貴婦人是后來者上位的，她的丈夫在江北市很有話語權，日后的事務少不了和她丈夫打交道。

也許是礙于長輩情分，也許是自己的修養(yǎng)和禮儀不允許，趙續(xù)此刻竟有些招架不住那位胡攪蠻纏的婦人。

楊明曦才不管那些，她挑眉時頗有幾分兇悍，盯著那婦人開了口：“您太客氣了，誰能比您更有福氣，半生辛苦，做小伏低當保姆，一朝上位變鳳凰，原配都沒你厲害。”

那些骯臟事兒雖然人人皆知，但出于涵養(yǎng)大家并不會這么明白地和她撕破臉，也就是楊明曦能輕易做出來這樣的事。

貴婦人下不來臺，面色十分難堪，氣沖沖地離去。

在場的眾人雖看了那婦人的笑話，但也打心底瞧不上楊明曦，因為圈里的人有自己的生存法則，而楊明曦顯然還沒學會。

她不在意旁的，媚眼輕輕一抬，對趙續(xù)道：“你呀，就是愛裝。”

趙續(xù)嘴角上揚，并不介意楊明曦丟了自己的臉面，一種新奇的感覺從心底蔓生。她多姿多彩，愛慕虛榮，雖牙尖嘴利，卻鮮活動人。

也因著這件事，趙家特意邀請楊明曦到家中一聚。

楊明曦本以為這是一場鴻門宴，畢竟像她這樣的女人，在大多數豪門里都是被輕視的存在，不會給個正眼。可趙家到底是百年書香世家，趙續(xù)的父母將涵養(yǎng)和禮儀顯露得淋漓盡致，他們親切地同她話家常，還鄭重感謝楊明曦在畫展上維護趙母。

臨別前，趙夫人特意相送至門口。

楊明曦不動聲色地道謝：“您太客氣了，天色不早了，趙續(xù)也許一會兒就到家了，您快進屋吧。”

趙夫人溫聲笑道：“你很懂事，跟趙續(xù)在一起想必很辛苦，來日我必定會為你介紹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

楊明曦的笑意漸漸凝滯，傍晚的涼風仿佛吹進了她的心底，寒涼透骨。

她到這一刻才真正認清她與趙續(xù)之間存在的差距。

趙夫人很好，為人和善，說話真誠，她并非故意瞧不起楊明曦，可就是這樣不同階層的眼界和認知，讓她這樣用溫柔的聲音說出將楊明曦的自尊踩入谷底的話語來。

是否趙續(xù)也這般看待？她就是路上的風景，陪了他一段日子，等離開時，便好好獎賞恩賜一番。

芳華盡褪

那是個悶熱的午后，燠熱的風讓人覺得堵得慌。

沈愉是這么問的：“這次真的分手了？”

楊明曦垂著眼，一邊用指甲敲著玻璃杯玩兒，一邊淡淡地“嗯”了一聲。

沈愉又問：“為什么？”

這次她沒有回答。

鄰省的人漸漸知曉楊明曦的名字，他們聽聞趙續(xù)和一個拿不上臺面的女人在一起，而且寵溺過甚，便面上對其禮待三分。

所有人都以為也許這么過下去，趙續(xù)真有一天會和楊明曦結婚。

楊明曦出生在八月最熱的時候，所以她這人氣性也大。生日前一天，她提前給趙續(xù)報備過的，趙續(xù)也含笑答應早些回來陪她。

可偏偏，趙續(xù)那晚食言了。

舒小姐像是掐著點給她打來電話，她說：“楊明曦，你給我的難堪，我也一定會千百倍地還給你。”

電話掛斷之后，她手機上收到了舒小姐的一堆消息，全是照片。

照片里的主角是趙續(xù)和楊明曦，拍照的人拍得挺好，每一個鏡頭都將楊明曦的眼神抓拍得極為細致。

舒小姐又發(fā)來信息嘲諷道：你會輸得一敗涂地，因為我不圖趙續(xù)的愛，可你圖。

楊明曦的手指落在那些照片上，呼吸一窒。

她望著趙續(xù)的眼神里，藏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動情。

那晚她獨自在客廳靜坐了許久，一個人給生日蛋糕插上蠟燭，又看著蠟燭燃盡。

蠟液終是將蛋糕毀掉了。

天光微微亮，趙續(xù)回來了。他像往常那樣，手指在她脖頸處流連，沉聲道：“后天法國有時裝秀，有看上的衣服，我送你。”

可楊明曦阻止了他，問：“趙續(xù)，我是這么好打發(fā)的嗎？”

趙續(xù)輕笑一聲，只當她又在以退為進，反問：“那你還想要什么？”

她要什么？這個問題她想了一夜，她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生氣，往常趙續(xù)不是沒有爽約過，可她從來都是高高興興地和姐妹們去玩兒，回頭再找趙續(xù)要補償。

現在僅僅是一個生日，她卻想著要趙續(xù)赴約，不是要他萬般寵溺的言語，不渴求那些身外之物……她思索到最后，竟然發(fā)現自己只要求趙續(xù)在這個重要的日子里陪著她罷了。

她原來自己是要趙續(xù)的在意和重視。

她頓住，心里堵著的濃稠似墨般的躁郁更無處可泄，最終卻只能生生吞咽下去。她站起身，拿起小香包，出門前冷笑道：“你再有權有勢，也有給不起的東西。”

也是這一晚的思考，讓楊明曦決意和趙續(xù)分手。

因為她要的，是趙續(xù)的愛。

這場游戲已進行到中途，她提醒自己該結束了。她原本以為一切自尊都可以被人踩在腳底，自己也仍然富足，因為她只愛自己。而如今，她對趙續(xù)貪圖得越多，最終便越是一無所有。

風送夏日

趙續(xù)和楊明曦的這場分手鬧得尤其大，他們不再一起出雙入對，偶爾有人談及趙續(xù)時，楊明曦也會笑著轉移話題。

日子久了，圈子里的人便心里有數了。

他們都以為趙續(xù)會順理成章地和舒小姐在一起，畢竟兩個人門當戶對，聯姻亦對雙方家庭有所助益，但趙續(xù)不咸不淡地和舒小姐保持著距離，似乎并沒有這個打算。

鄭公子和趙續(xù)關系親近，對楊明曦鬧分手的原因也知道一二，便問：“這女人啊，一旦開始不懂事，就麻煩了。”

似乎是順著鄭公子的話想起了楊明曦，趙續(xù)沉斂著眉目，低聲輕笑：“她那樣說，我沒覺得不懂事，反而……有點兒滿足。”

這次楊明曦分手分得干干凈凈，絲毫不拖沓。也許是一時周轉不了那么多錢，楊明曦東拼西湊了許久，才將趙續(xù)送她的所有禮物折算成錢轉進了他的賬戶。

楊明曦想：總要拼命去留下一絲驕傲的。

趙續(xù)看見短信提醒時，不由得笑了一聲。他習慣性地撥通楊明曦的號碼，卻在禮貌又機械的女聲提醒下，漸漸斂了笑容。

楊明曦把他拉黑了。

這時的趙續(xù)才發(fā)現，原來如果她有心想避開自己，自己便無法找到任何機會去聯系她。

他亦有趙家的矜貴、自持和自尊，這幾樣東西讓他也不肯再退一步。

秋天過去，不算大的江北市里，趙續(xù)和楊明曦竟沒能再碰上一面。

年底越發(fā)寒冷，藏了一冬的雪在那場夜宴中落下。

南省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了，不再是平日那些公子哥兒和小姐玩鬧的社交場合，反而多了幾分商業(yè)氣息。

這入場券原本是一票難求，楊明曦運氣好，輾轉托了無數好友，竟然也得了一張。她此次是想著試一試，如果運氣再好一點兒，能有個投資人愿意投資自己的新項目就更好了。

只可惜，時間過去大半，竟一無所獲。

趙續(xù)還是那么亮眼，幾乎在一進場時便奪去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些大人物似乎都和他沾親帶故，這個不是他的叔伯，那個便是他的表舅，再不就是什么世伯、學弟……

觥籌交錯，暗香浮動，他身邊熱鬧得仿佛與她不是同一個世界。

楊明曦收回視線，準備離場。

大廳的燈光忽然暗下來，一束光打在她身上。楊明曦愣住了，抬眼望去，最中心的位置，趙續(xù)眼含笑意，隆重地向各位介紹：“今晚的開場舞，我想邀請我的女朋友楊明曦一起跳。”

在眾人的小聲議論里，楊明曦很快回過神來。

在場的都是人精，大家立刻就反應過來，趙續(xù)這是在給楊明曦抬身價。

立時就有幾位董事笑呵呵地過來：“楊小姐，剛才你說的項目我很感興趣，有時間再詳細聊一聊。”

她抿著唇，目光冷然地望著趙續(xù)，漠然回道：“我跟趙先生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連朋友也不是。”她緊跟著又補充了一句。

他們眼中的神情驚詫不已，勸著楊明曦不要任性。這樣讓趙續(xù)下不來臺的，她楊明曦還是頭一個。

她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的臉，心底酸澀得發(fā)麻，面無表情又高昂著脖頸，一步一步優(yōu)雅地走了出去。

趙續(xù)的確給了她莫大的榮耀，還是從前他無論如何也不肯給的。但這些，如同從前他誘惑著她同他和好的手段有什么分別呢？

直到如今，她才發(fā)覺，她所做的一切挽回尊嚴的舉動，于趙續(xù)而言僅僅是個笑話。

迷離冬日

趙續(xù)追了上去，皺著眉問：“這不是你從前最想要的嗎？我可以給。”

楊明曦笑了笑，說：“可我現在不想要了。”

繼而，她連偽裝的心情都沒有了，目光望著遠處，淡淡地道：“就算你愿意給，然后呢？”

然后他們是什么關系？

接下來又會走到哪一步？是再多走五十步便結束，還是再多走一百步結束呢？

趙續(xù)回答不上來，因為在他和所有人的設想里，他們的關系僅僅止步于此。

那晚，趙續(xù)和鄭公子喝了一晚的悶酒。鄭公子被酒熏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搖搖晃晃地坐在趙續(xù)身邊，勾著他的脖子，喘著氣問：“趙續(xù)，你不會認真了吧？”

什么叫認真？許諾她一個婚姻是不是認真？

趙續(xù)按滅煙蒂，仰靠在沙發(fā)上，揉著眉心，眼中的躁郁之色很明顯。

半晌后，他似是自言自語道：“要么就此了斷，要么認認真真去愛，沒有第三條路……”

楊明曦要的越來越多，但其實，他愿意給的也越來越多。

只是他究竟還能給多少，便是個無解的問題了。

趙續(xù)還沒想明白這個問題時，楊明曦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江北市。

她深知自己被人瞧不起的地方：不知時尚，卻喜穿最奢侈的;文化水平不高，買來古董也是附庸風雅;愛過奢華的日子，偏偏內涵和底蘊支撐不起這樣的生活。

她愛趙續(xù)，卻到達不了他的眼底。

所以她離開了，坐上去法國的飛機，去留學，去沉淀。她要重走他的一切軌跡，期許著將來有一天，這兩條平行線能夠重合。

她到法國的第一個夏天，是在學校的圖書館中度過的，無人知曉她的過去和經歷。

她很少微笑，眉目越發(fā)沉斂，曾經相熟的朋友皺著眉想了半天，說：“感覺你的氣質越來越像一個人，但又死活想不起來是誰。”

她笑了笑，不語。

第三個夏天，她身邊有了一群朋友，那些人不再是酒肉朋友，他們彼此交換觀點，彼此批評和建議，那是發(fā)自內心的真誠。

生日那天，法國帥哥借著機會高調表白：“明曦，做我女朋友吧！”

他拿出一個精致的禮盒，里面的項鏈價值千萬。他自信自己豐厚的家底，足以讓任何一個女人心動。

他信心滿滿地拉過明曦，就要把項鏈戴在她的頸上。

但楊明曦拒絕了。

他急急忙忙地追出去詢問，楊明曦望著他，仿佛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她慢慢地說：“我有喜歡的人。”

至少從前，趙續(xù)從來都是尊重她的。他信奉你情我愿，絕不會做出這樣失禮的事來。

到法國的第五年，楊明曦重新開始了創(chuàng)業(yè)，在無數個深夜里，她熬著孤獨和寂寞，一個人忙碌到天明。

她發(fā)現自己越來越掛念趙續(xù)，他出現在她的夢里，幻想里，似乎無處不在。

那天晚上她依舊在工作室忙碌到忘記吃晚飯，直到半夜餓得難受，眼睛里泛起了淚花。

她看見影影綽綽的臺燈后，熟悉的身影慢慢朝她走來，那只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頂。

楊明曦無意識地呢喃了一聲：“趙續(xù)。”

耳邊似乎是一聲極低的笑聲。

直到她被打橫抱起，臉頰貼靠著有溫度的胸膛，她才驚覺趙續(xù)真的來了。

她掙扎著想下來，趙續(xù)卻用力地將她抱在懷中，直到她氣得臉頰漲紅，他才開口：“五年前我欠你一個回答，我想了五年，終于可以告訴你答案了。楊明曦，我愛你，我要娶你。”

楊明曦終于不再掙扎了，她眼眶濕潤，像是做了一場大夢。

五年的委屈和堅強，統統在這一刻潰散。

綿長之至

江北市沒有人想得到，五年后的楊明曦不僅帶著自己小有名氣的創(chuàng)業(yè)項目歸國，更是再度與趙續(xù)攜手而行。

鄭公子奔走在八卦的第一線，他側面向趙續(xù)打聽：“這次是多久？”

不得不說，現下他們有些尷尬。當年楊明曦分手分得十分決絕，趙續(xù)此后五年也再未提及楊明曦的名字。

所有人都在心里按照從前的規(guī)則，默認了日后再遇，對楊明曦不必客氣的準則。

趙續(xù)笑了笑，道：“一個月后舉辦婚禮。”

趙續(xù)這猝不及防的喜訊，在圈里如同扔下一顆定時炸彈，炸得所有人都暈頭轉向。

不少人只得尷尬地去跟楊明曦寒暄，原本他們以為少不了一頓冷嘲熱諷和看人下菜碟，忍忍也就算了。可楊明曦這次意外的好說話，像是忘記了不快，只字不提從前的種種。

婚紗請了圈內最有名的設計師來操刀，設計師是個個性十足的女人，一路靠自己打拼成名，十分看不上楊明曦。

設計師問：“楊小姐喜歡什么樣的風格？”

趙續(xù)略微思索，道：“花團錦簇的，熱鬧鮮艷的。”

設計師發(fā)笑：“楊小姐的品味看來不怎么樣啊！”

剛要進門的楊明曦頓住了腳步，她聽見趙續(xù)似乎是笑了一聲，道：“她一向是這樣，要最好、最貴的。”

設計師似乎是“嘖”了一聲，楊明曦卻再也忍不住，出聲道：“趙先生，如果你這樣看我，不用這么委屈自己。”

楊明曦轉身離去，跑得倒是很快。

趙續(xù)無奈地對設計師道：“失陪一下。”

楊明曦是在小花園里被找到的，她還在氣頭上，不愿意搭理趙續(xù)，可又語氣硬邦邦地回了一句：“說吧，我聽著呢，原不原諒另說。”

趙續(xù)失笑，慢慢湊過去，從背后抱住了她：“我接納你的所有的世俗和煙火氣，你可以不會，不懂，那些都不要緊，因為我愛的就是這樣的你。”

因為我愛你，所以你怎樣都可以。

婚禮后的第一年，楊明曦的生日再次來臨，趙續(xù)精心準備了禮物，卻怎么也不肯提前告訴她是什么。

楊明曦的胃口被吊得十足，半夜偷偷溜進書房，從柜子里找出了那份禮物。

剛要拆開時，從禮盒中掉出了一張卡片，她撿起來，看完后卻忍不住笑了。

笑意里是藏不住的幸福。

卡片上只有一句話——

我自人間匆匆過，本無意將情心灑落，卻因你燃起愛欲的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