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義平
那一年,我高中畢業,收到了大學通知書,但我來不及高興。當時的情況,據我所知,我的年齡與我家享受的特困戶時間一致。在為上大學的報名費用籌借時,我發現,自己被一種情緒覆蓋,眼光所及也都糟糕地被爛情緒污染,簡直毫無出路。我不知道的是,我家的特困戶,已經在一年前就被取消,因為那一年,我的大姐大學畢業在村里的小學當老師,村里的干部按年收入核算標準,我家“脫困”了。猶記得那位鄉里農業服務中心的工作人員一聲長嘆,把我的心底里的熱情澆落得沒有了一絲溫度。你還是要去試試。這是工作人員給我的建議,也道出我的心聲。
從鄉下趕到縣里,我找到縣里的資助管理中心,正是午后休息的時間。門是虛掩著的,我的心也是虛掩著的。
我徘徊在辦公室的門口,不停地往里張望,期望看見人影攢動。但是沒有。我猶豫良我久,鼓足勇氣敲門,里面的人在我的第三次輕叩就有回應聲。一句“請進”,我的心底與外面的陽光一樣的火熱。走進一間并不大的辦公室,一個中年男子從桌上一疊高高的卷宗里抬起頭,用手揉了揉眼睛。窗簾里透射進黃暖的光線照亮他半近清瘦的臉龐,還有他衣服左上方,佩戴著一個鮮紅的徽章,端正又莊嚴。我看著這一切,忽然渾身震顫,呼吸都覺得困難。他就這樣趴在桌上午休,是我打擾了他。
“是來申請辦理資助的吧?請坐?!彼穆曇衾镞€夾雜著一絲沙啞。
“不好意思,打擾您午休了?!蔽倚÷暤卣f,但我心卻少了忐忑。
“沒有,我就是擔心一些辦理申請的人中午會來,所以就在辦公室里將就小憩了一會兒?!彼⑽⒌匦α艘幌?,“把你的材料給我看一下?!?/p>
我剛有些輕松的心一下又縮緊了?!拔摇瓫]有貧困材料……”
他微微蹙了一下眉頭,轉過身子,看著我,眼神里是幽遠的,深邃的。
我低著頭,小聲地說:“我家原來是特困戶,可今年被取消了……”
我把我的錄取通知書原件及復印件遞給了他,他一邊看,一邊點頭。
“你慢點兒說,沒關系,把情況說清楚,我們會去調查了解的?!彼陌矒幔屛矣辛俗孕拧?/p>
接下來,我把執拗的母親怎樣把我們姐弟倆培養成大學生的艱難情況一一向他傾訴了出來。當然,這些都是口說無憑的,因為我沒有提交相關的材料。
他聽完我的訴說,把我的復印件留了一份,裝進一個他手上的卷宗里,說:“你的情況,真如你所說,是完全符合資助的。我們會調查研究,盡快地有結果的?!鳖D了一下,他又說:“你還可以申請助學貸款,這樣你的大學學費就不用擔心了。你回去后,按著這份文件要求,逐項辦理,再把材料交回我們資助管理中心,就可以受理了?!?/p>
“就這樣就可以了嗎?”我有些吃驚,事情仿佛太順利了。
他輕輕地笑了,用溫柔的眼光對著我說:“是的,好好學習,就是你們當前的任務?!?/p>
半個月后,鄉里通知我去開會,我才知道,是縣資助管理中心給予我的一筆助學金叁仟元。鄉里的工作人員告訴我,我獲得的是二等資助。我忽然想起,當時,我在縣里資助管理中心時,對那位工作人員講述時,他一直拿著筆在卷宗上寫著,還記得他當時在卷宗的封面上寫得密密麻麻的,而我的材料就是裝在那個卷宗里。顯然,是他,那位我不知名的恩人幫我整理的貧困材料,我才得到了這筆助學金。
這叁仟元,無疑是雪中送炭,是姐姐大半年的工資,是我家背負的債務的十分之一。
領完助學金,鄉里的工作人員也幫助我辦理了相關的助學貸款的申請材料,再次來到縣里上交材料時,卻因為縣教育局搬遷,是在一間會議室里,許多工作人員,我沒有見到那位恩人。
那年暑假里,我又去了幾次,也沒有見到那位恩人。
大學開學典禮時,學院的一位領導在臺上講話。我坐得有些偏前,燈光下,看著他那半近清瘦的模糊的臉龐,我淚水就奪眶而出,幾度讓我有些失控。典禮完后,我專門走近看了看,不是同一個人,只是有些相似,更相似的,他的胸前也戴著鮮紅的黨徽。正如這位領導當晚所講的一句話,真正的恩賜,是給他人一架梯子,供他高瞻遠矚。
從那時起,我心里卻有一種東西,在萌芽。大三的時候,我的胸前也戴上了鮮紅的黨徽。
大學畢業后,在很多同學都選擇到大城市的企業或公司,我卻選擇考了老師,在家鄉毗鄰的農村小學當了一名老師。我想做那位陌生的人,卻又仿佛是那樣熟悉的人。而這樣的人,很多。
畢業幾年后,我還清了助學貸款,也和姐姐還清了債務。鄉村小學老師生活是清貧的,但我認為自己找到了真正的財富。
正如當初我享受到了助學貸款的溫暖,獲得了許多陌生人的幫助,再把這樣的善,散發給身邊的,經歷的陌生或是熟悉的人,這不也是財富嗎?一個人最重要的財富,應該是對生活充滿希冀感,使生活煥發詩意的想象力,源自感激生命的善良。我想,這是每一個胸前佩戴著徽章的人,心中都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