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難有情，情有馀兮

麥豐

36.7%的職工下崗失業；

25.3%的城市居民每月收入低于156元……

這組數據觸目驚心，卻是資源枯竭城市阜新在2000年的真實境況。全市超過1/3的地方工業企業處于停產或半停產狀態，失業人員達15.6萬人。做了多年礦工的趙啟明從煤礦下崗后，找了半年的工作仍無所獲。“咱家三代都是靠挖煤生活，除了這，啥也不會。”對于未來，他不知所措。

這一年，與趙啟明同樣命運的遼寧人，共有67.2萬。

“大集體”破題

從捧著國企的鐵飯碗，到失去生活來源，趙啟明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尤其是那些大集體下崗職工，生活更是難以維系。

20世紀七八十年代，一些國有企業為安置返城知青和職工子女就業，興辦了大批為主體企業提供配套產品或勞務服務的附屬企業，也就是“廠辦大集體”。在時代浪潮的裹挾下，這些曾經背靠大樹好乘涼的大集體職工，成為當地失業人數最多、居住最集中、生活最困難的一個群體。

趙啟明的愛人便是其中之一。“從1998年開始，廠子就被托管了。”她回憶說，當時買斷的政策是按工齡計算的，一年工齡給312元補償金，工人需要在3年之內依靠補償金和100元左右的最低基本工資，獨自完成由鐵飯碗向自謀職業的過渡。

顧不上失落和抱怨，擺在兩人面前的首要問題是如何養家糊口。找工作，沒有學歷和技術；做買賣，沒有資金和經驗。無奈之下，趙啟明的妻子只能去經緯路附近的勞務市場打零工，“臟活兒累活兒、錢少的和別人不愿意干的活兒我都去。”她不怕吃苦，也不怕受累，怕的是，連吃苦受累的機會都沒有。

趙啟明則跟大多數下崗礦工一樣，選擇蹬人力三輪車載客謀生。“開始的時候有點兒抹不開面子，后來實在是揭不開鍋了，只能硬著頭皮干。”他說，最難熬的是冬天，零下20多攝氏度，硬生生的風把臉都吹裂了口子。即便大半天沒人坐車，趙啟明也不敢回家，只能向著人多的地方遛著車，生怕錯過一單生意。“好的時候一天能掙上二三十元錢吧。”

對于趙啟明一家來說，真正的苦，并不是身體的勞累和生活的窘迫，而是看不到未來的絕望。

2001年12月14日，阜新市最低溫度零下24攝氏度，趙啟明兩口子和10余萬下崗職工的熱血卻再次沸騰起來。因為這一天，國務院將阜新市確定為首個資源枯竭城市經濟轉型試點，首要任務就是為下崗職工解困脫困。“要在最短的時間，盡快吸納失業人員，保證社會安定。”曾擔任阜新市發改委主任的劉文啟介紹說，轉型之初，阜新面臨的最大困難，是資源枯竭、經濟落后給人們帶來的悲觀失望。就業，直接關系著百姓的飯碗和錢包，對一個家庭來說，這是天大的事情。

針對家庭負擔重、自謀職業能力較差的“4050人員”，阜新市總工會開展了多項技能培訓。趙啟明作為首期學員，在免費學習了焊工技術后，很快找到新的工作。“活兒不累，掙得比以前還多。”他的妻子也系統掌握了育兒知識，成了一名優秀的育兒嫂。

如今，趙啟明和妻子正在為他們的“小目標”努力著。“等明年退休了，咱倆就開著車全國旅游一圈。”

創造財富的手

就業，關系著一個家庭的飯碗和錢包；而創業，則讓每張“吃飯的口”都變成“創造財富的手”。

撫順女職工牟曉虹，從撫礦房屋開發公司下崗后，只能靠打零工賺取微薄的收入。“每月300多元錢的工資，只夠吃飯。”她不知今后的路該怎么走，彷徨、迷茫，更多的是無奈。

直到2005年5月，一個偶然的機會，牟曉虹參加了撫順市總工會舉辦的首期“創業帶頭人”培訓班。3個月的學習，讓她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這個果敢而又堅毅的女人，帶著6名下崗女工，在一無場地二無資金的情況下，開始了手工鉤編業務。她帶著樣品，拼了命地跑市場、找用戶，聯系加工訂單，漸漸做出了名聲。

有了信心和一定資金基礎的牟曉虹，在撫順市總工會的幫助下，租下了一處200多平方米的場地，購置了16臺毛衣編織機，成立了撫順市晟虹編織廠。她這個創業帶頭人的旗下，也從最初的6名下崗女工，增加到50多人。正當牟曉虹準備大展拳腳的時候，國際金融危機爆發，外貿訂單的利潤越來越少，周邊大大小小10多家編織廠先后倒閉，晟虹編織廠里的機器也停了下來。大家默不作聲，但無比惶恐，曾經那段下崗待業的陰影再次籠罩在每個人的眉頭。

牟曉虹強打起精神，不敢有絲毫的泄氣。因為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她不能讓50多個兄弟姐妹再經歷一次失業的打擊和煎熬！可是，她又該如何才能渡過這個難關呢？

“沒想到是工會干部給我們雪中送炭。”牟曉虹忘不了，在她最困難的時候，是工會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原來，遼寧省政府在2008年11月出臺了《關于做好促進創業帶動就業工作的實施意見》，撫順市總工會積極響應，可為創業者提供小額貸款。但是，貸款需要擔保人，除了至親，誰都不愿意承擔這個風險。撫順市總工會職工服務中心副主任屈春在細致了解了牟曉虹和晟虹編織廠的境況后，與穆新華一同以工會干部的身份，為牟曉虹簽字擔保，辦理了10萬元貸款。

有了工會的幫扶，牟曉紅的生意日漸紅火起來，“當時我就想著一定得好好干，要不都對不起咱們工會干部的信任。”她相繼在阿吉、蘭山開了兩個分廠，添置了新的設備，人員增加到150人，其中大多數是下崗女工，還有29名殘疾人。隨著國家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政策等一系列興農政策的實施，牟曉虹毅然決定發展新農業，開辟一條全新的創業路。

最好的時代

失去休戚與共的資源財富，城市不可遏制地陷入發展困境——這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但置之“死地”，以此撬動，甚至徹底改變“礦竭而城衰”的羈絆，誰能不說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呢？于是，看到一束曙光的創業者，開始有了更多更深刻的追求。

盤錦退伍老兵張長旺，在工會的幫助下，開過電話亭、辦過家政公司，最終創辦了預備役團隊服務中心，主營養老、家政、裝修、搬家等多項業務，帶動當地3000多人實現就業。隨著各項業務的快速拓展，張長旺發現了一個問題：很多企業用工需求暴增，卻很難招到有相應職業技能的人員。而大量的求職者，因為種種原因，未能接受到專業的技能培訓，造成求職者和用工單位“兩頭荒”的現象。

如果能成立一所專業的職業技能培訓學校，為用工單位“定制化”培養人才，既可以解決城市和農村的富余勞動力就業問題，又可以給那些懷揣創業夢想的年輕人提供技術指導，還能幫助那些沒有一技之長的“4050”人員實現再就業，正可謂一舉多得。

在盤錦市總工會的支持下，張長旺創辦了盤錦預備役職業技能培訓學校，并順利申請成為當地普惠制培訓基地，為學員提供技能培訓和就業幫扶。他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叫劉爽的女學員。劉爽是盤錦本地的環衛工人，收入不足2000元。2017年，她參加了工會組織的職業技能培訓，免費學習了中式面點制作。經過學校的就業安置，劉爽在新的崗位上，每月工資將近5000元，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過了兩年，她回到學校，要再學一門手藝。張長旺根據劉爽的個人情況和用工市場需求，給她推薦了病后護理專業。學成后，劉爽的收入翻了番，最高時候甚至超過1.5萬元。

不到5年時間，3785名學員通過張長旺的職業技能培訓學校找到了合適的工作，走向新的生活。這正是張長旺想要看到的結果。對于他來說，盤錦就是他的第二故鄉，他在這當兵、在這成家、在這下崗，也在這立業，對這片承載著他青春和夢想的土地有著深深的眷戀。“工會幫扶我的企業，我再通過企業和培訓學校幫助更多的人增加收入。這樣一來，大家的生活都好了。”

牟曉虹的編織廠現在也已經發展成為撫順市“再就業安置基地”，并被授予“扶殘助殘愛心企業”等榮譽稱號。回想過往，她心懷感恩：“如果沒有工會的幫助，我可能還是一個到處打零工的下崗女工。現在有一點兒能力了，希望能回饋社會，為家鄉建設貢獻力量。”2013年8月，撫順發生了特大洪澇災害，牟曉虹為受災嚴重的地區捐款捐物30多萬元。疫情期間，她為援鄂醫護人員和堅守在當地抗疫一線的工作者捐贈了60余萬元的防疫物資。

在那些資源枯竭城市中，生活著無數的趙啟明、牟曉虹、張長旺……他們既是時代變遷的見證者，也是時代創造的親歷者。正是這些為了生活打拼的平凡人，讓曾經陰郁的城市，再次煥發了勃勃生機。人們有房住、有班上、有錢賺，眼中有了希望，臉上露出笑意。轉型的陣痛、再就業的艱辛，那些曾經歷歷在目的過往，逐漸成了遙遠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