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
THEARTIST
邵帆,筆名“昱寒”,1964生于北京藝術世家,并一直生活在北京,自幼隨父母學習繪畫。他的創作媒介涵蓋繪畫、雕塑、景觀藝術和設計,他一直以來對水墨畫尤為感興趣,近年來,邵帆潛心于動物肖像的創作。他的作品中流露出對于中國傳統文化尤其是“審老”的迷戀。(藝術家提出的“審老”概念中的“老”并非單指物理上的衰老,而是一種中國文化所特有的、經過時間和經驗萃取之后回歸質樸的“終極”之美。)與此同時,也體現了其作為全球化語境中當代藝術家的觀念和趣味,這在他的大尺幅動物肖像中尤為凸顯。
“美學不僅重要,其意義甚至大于宗教、政治、文化。對美的追求是人類的天性,這種天性讓美學成為我們所有行為和世界認知的底色。人是一種審美動物,可能正是由于審美的改變才促使了人類的進化。”
“美學”一詞源于西方,是哲學的一個分支,專注于人類精神領域。由此,美學的確不能解決我們的生存問題,無法滿足功利性的現實需求,所謂“無用美學”,指的是不著重于物質層面的意義。任何社會都有分層,有的人追求感官物質的享受,有的人追求精神世界的富足。當物質得到極大滿足,精神層面的渴求或許就成為必需,人們自然而然會轉為關注文化和藝術。
上世紀八十年代,藝術家邵帆開始收集明式家具,其中大部分都是殘件。他曾經在繪畫中用建筑和人去表達空間的穿插感,用實物去表達明式家具的穿插結構,會比平面形式更具挑戰性和陌生感。于是,他開始拆解這些老家具。在解構的過程中,他逐漸體會到了中國家具設計的精妙。
“明式家具就是我的設計老師。”榫卯之間的結構張力在拆解之后完全呈現出來,邵帆完成了一件件介于設計、雕塑、裝置之間的實驗性作品。雖然也保留了一定的實用功能,但這種實用性并不是為了舒適的功能。邵帆認為,明式家具包含了一定的中國哲學。那時的文人深度介入審美與設計領域,“無用之用”的傾向已十分明顯,有用與無用在同一件事物中可以高度統一。椅子已經不僅僅是一件實用性的家具,而是被賦予更多精神層面的價值,它們既能表達禮儀,也能彰顯身份,在美學上與建筑、音樂、繪畫、書法等藝術高度相通。邵帆認為,“明式家具風格內斂而有張力,簡潔優美而又富有自然意蘊,并不能以極簡主義一詞而蔽之”。
2008年邵帆受邀參加英國切爾西花園展,他以兵馬俑的挖掘現場為靈感,創作了當代花園裝置《失覓園》。在倫敦地表下,制作了上下分層的宋代園林一角。中國傳統木構建筑和植物有的露出,有的還埋在土里。人們游走于土墩、地表、植物、建筑之中,透過層層的挖掘痕跡聯想復原后的中國園林,不禁產生一種超現實主義的感覺。《失覓園》對古典的解構、融合、再創造,讓西方人領略到中國文人的生活志趣和哲學思想。
在我們生活的土地和文化語境下,過去和現在是一個整體,已經發生的必然與今天有著不可分割的連接關系。如果我們否定自身文化的傳承,否定過去的存在,也是在否定今天的存在。而從現在到未來,有著無數種可能。從家具解構到創建《失覓園》,邵帆試圖表達他感受到的當今中國所面臨的哲學與文化的差異與變化。
作為職業藝術家,邵帆一直在他的創作中抒發自己,表達自己對世界的認識。“無論是設計還是藝術,都是在拓寬自身的意義和邊界。以一種別人沒有見過的方式,創造一種新的視角或者陌生感。”在他看來,“繪畫是關于繪畫的繪畫。藝術家的作品與世界上其他所有存在的藝術品形成了一種對照關系,哪怕只有一個小小的突破點與別人不同,也是創造了意義。”
馬蒂斯曾說,藝術就是安樂椅。當一個藝術家,可以把心安置于此,他的內心一定是充盈而富足的。處在創作中的邵帆一直在體悟著人與作品、人與自然之間的相融程度。他曾經用油畫的方式去畫兔子,那是基于顏料的覆蓋性,一層層地塑造形體。而當他用水墨畫兔子時,就需要用筆一根一根地描摹,來表現毛發的疊加感。每一根都不會把之前的完全覆蓋,越畫越多,層次也越多。在重復每一筆的過程中,就像念經一樣,一遍又一遍。當他畫到幾十萬根時,發現時間已經靜止。人與情感、人與畫面,完全融合在一起。這是他近年來不斷追求的一種狀態,希望觀者也能夠在欣賞畫的過程中體會到這種感覺。
天人合一,人與自然和諧相處,這是一種東方的世界觀。但在西方,人們更相信人定勝天,人可以創造自然。這兩種價值體系經過幾千年的演變和發展,造就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面貌和審美取向。邵帆把西方文化比作下雨,只要出門就會淋到;而中國文化是埋藏在土地下的水,不去挖掘就得不到。
當西方的物質文明席卷全球,受到東方禪宗“空虛的充實”所影響,比利時設計師Axel Vervoordt將日本的侘寂(Wabi-sabi)之美推向全世界,在與東方器物進行的對話中,Vervoordt感受到的美就像生命一樣易逝。被日本當代頂尖藝術家、設計師如三宅一生、川久保玲、村上隆等奉為“大師”的坂田和實,用47年經營了一家僅有30平米大小的古道具店和一間隱藏在鄉野的私人美術館“as it is”,有一次他對客人說:“把我這兒的東西拿出去,放到垃圾桶邊上,那它就和垃圾無異。”美終究只是人心的投射。那些看似無用的事物和被忽視的美,已經超越物質本身,化作真理的一個碎片。
“as it is”,被稱為“美的本相”,它就像一棵無言的大樹,其影響則如一片森林。老子曾說:“無用之用,方為大用”。這是一種逆向思維。越是看似沒有用的東西,它的價值越大。日常之物除有用之外,還要有一點無用的樂趣,生活有了對比,人生的層次才愈加豐富。
八十多年前,朱光潛先生在《談美》中寫道:“阿爾卑斯山谷中有一條大汽車路,兩旁景物極美,路上插著一個標語牌勸告游人說:‘慢慢走,欣賞啊!可是許多人在這車如流水馬如龍的世界過活,恰如在阿爾卑斯山谷中乘汽車兜風,匆匆忙忙地急馳而過,無暇回首流連風景,于是,這豐富華麗的世界便成為一個了無生趣的囚牢,這是一件多么可惋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