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婷婷 劉軍



摘 要:在營商環境優化成為培育引資及引技競爭新優勢的背景下,考察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對外資企業創新意愿的影響以及外資企業人力資本的調節效應。研究表明:營商環境優化降低了外資企業進行技術創新、流程創新和產品創新的意愿,且平均邊際效應依次增強;內在機制是營商環境優化帶來的外資企業特惠度降低和內資企業競爭力增強;外資企業的人力資本增強了營商環境優化對其創新意愿的降低作用,且是通過增強外資企業特惠度、降低抑制其創新意愿以及營商環境優化促進內資企業競爭力的方式實現的。進一步發現,外資企業的引智具有顯著的創新溢出效應,且內資企業的吸收能力存在積極的調節效應。
關鍵詞:營商環境;外資企業; 創新意愿;人力資本;引智
文章編號:2095-5960(2021)05-0070-11;中圖分類號:F279.11
;文獻標識碼:A
一、引言及文獻綜述
2019年下半年,中國分別出臺了《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做好優化營商環境改革舉措復制推廣借鑒工作的通知》和《營商環境優化條例》,其中明確指出,營商環境優化是當前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舉措。近年來,多數發展中國家都積極推進本國的營商環境優化。[1,2]與此同時,限于勞動力成本的不斷攀升、引資紅利的日益消逝以及對引資質量和引技工作的逐步重視,發展中國家開始將營商環境優化作為當前培育引資及引技競爭的新優勢。[3]現有研究成果大都表明,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能夠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為企業營造法制化和便利化的生產和經營環境,并取代要素優勢和政策紅利,發揮出積極的引資及引技作用。[4,5]
因此,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已經成為其培育引資及引技競爭的新優勢。但是,在此背景下,現有研究忽視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即: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是否影響了外資企業的溢出潛力?營商環境優化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個漸進的過程,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可能對外資企業的生產和經營行為產生影響,進而影響其在東道國的溢出潛力。劉軍和王長春針對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影響外資企業FDI動機的研究發現,東道國的營商環境優化導致內資企業的競爭力增強和外資企業的特惠資源取消,進而減弱(增強)了外資企業的市場(效率)尋求型FDI動機。[6]上述結論表明,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使得外資企業的目標市場從東道國轉向海外,這意味著其生產和經營的行為發生了變化,可能影響其在東道國的溢出潛力。那么,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是否影響了外資企業的溢出潛力?為了解答這一問題,本文將基于創新意愿維度,系統地考察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對外資企業創新意愿的影響效應。
然而,目前還鮮有學者關注和研究上述問題。縱觀已有的相關成果,主要集中在營商環境優化影響內資企業創新的研究上,且大都發現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能夠增強市場競爭程度和稅收管理,并帶來較高的法律執行和知識產權保護的力度以及降低腐敗程度,進而促進企業從事創新活動[7,8]。Wu等進一步基于母國視角對中國跨國企業的考察發現,國內市場的成熟度、知識產權保護和與東道國之間的文化差異能夠提高跨國企業的創新績效,且自身較強的吸收能力增強了其在發達國家市場上從事生產和經營活動的創新績效。[9]隨后學界分別從營商環境和企業創新的異質性視角進行了更為深入的研究,發現政治關聯使得發展中國家的企業傾向于從事激進式創新活動,但對漸進式創新無顯著影響,且腐敗行為弱化了政治關聯促進企業進行激進式創新的作用。[10]
具體到外資企業,現有研究主要是基于宏觀層面考察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對FDI流入的影響效應,且大都發現營商環境優化能夠顯著地促進FDI流入,[4,5]部分學者進一步基于世界銀行公布的《營商環境報告》中營商環境優化的各類措施維度進行了考察,但未得出一致的結論。Nabgpiire等針對撒哈拉以南非洲國家的考察發現,營商環境優化中的保護少數投資者、跨境貿易和破產處理對FDI流入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11]Janac′kovic′和Petrovic′-Randelovic′針對塞爾比亞的研究也認為,保護少數投資者能夠促進FDI流入,且辦理施工許可對FDI流入的促進作用也顯著存在,但獲得電力和合同執行具有顯著的抑制作用。[12]Hossain等采取177個國家的數據實證研究發現,營商環境優化中的合同執行對FDI流入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而獲得信貸和產權登記抑制了FDI流入,開辦企業和納稅則無顯著影響。[13]
與已有研究相比,本文的邊際貢獻主要體現在:(1)將研究對象置于外資企業上,基于微觀視角揭示出了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降低了外資企業的創新意愿,并分別從外資和內資兩個維度剖析了在外資企業特惠度和內資企業競爭力上的內在機制,即“現象揭示”和“原因剖析”;(2)考察了外資企業的人力資本在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降低其創新意愿上的調節效應,以及在外資企業特惠度和內資企業競爭力兩個內在機制上的調節效應,即“現象改變”;(3)進一步明晰了外資企業的引智對內資企業的創新溢出效應,以及內資企業的吸收能力在創新溢出效應上的調節效應,即“后期效益”;(4)不僅基于總體創新維度對上述各個環節進行考察,而且從創新模式維度明晰和比較了外資企業的技術創新、流程創新和產品創新在各個環節上的具體表現,既豐富了本文的研究體系,也使得研究結論蘊含著更為深刻的政策啟示。
二、理論分析
(一)外資企業的創新意愿
首先,在不考慮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因素時,分析外資企業的創新意愿。借鑒D-S模型中關于CES效用函數的設定思路,假設外資企業面臨的東道國或海外市場的消費者具有多樣性偏好,且其總支出為M。效用函數的具體形式為:
U = ∫ω∈Ω q(σ-1)/σi dωσσ-1? (1)
其中,q是外資企業i所生產的產品或服務的需求量; p是產品或服務的價格;σ是產品或服務的替代彈性,且滿足σ>1。在效用最大化的條件下,可以得到外資企業在未從事創新活動時面臨的需求函數:
q=Mp-σPσ-1? (2)
其中,P是所有產品的價格指數,由于市場中企業的數目較多,故單個外資企業的產品或服務的價格變動不會引起價格指數的變化。此外,假設外資企業在生產過程中的邊際成本c是固定的,但其會受到內部創新行為和外部營商環境的影響。此時,可以得到外資企業在未從事創新活動時的利潤函數,即:
π0=(p-c)Mp-σPσ-1? (3)
在利潤最大化的條件下,可以得出:
p=cσ/(σ-1)? (4)
因此,能夠進一步得出外資企業在未從事創新活動時的最大化利潤,即:
π0=MσpP1-σ? (5)
若外資企業從事創新活動(I ftotal),一方面,需支付額外的固定成本FI;另一方面,其創新活動能夠降低邊際成本至κc,且0<κ≤1。由于從事創新活動需要人力資本的投入,故假設外資企業較高的人力資本水平(Hf)能夠增強創新活動對邊際成本的降低作用。為了便于分析,假設κ=e-H f(Hf≥0)。
同樣,可以得到外資企業在從事創新活動時的最大化利潤,即:
π0I ftotal = Mσe-HpP1-σ = eσHf -Hf π0 -FI? (6)
結合(5)式和(6)式,可以得到外資企業從事創新活動之后的利潤空間Δπ=πI ftotal0-π0。本文設定Δπ>0,意味著外資企業從事創新活動能夠帶來利潤的增加。
(二)營商環境優化與創新意愿
假設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使得外資企業的邊際成本變為lnBfc, 且滿足lnBf>1。其中,Bf是外資企業面臨的營商環境。lnBfc意味著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對外資企業邊際成本的增加作用,會隨著營商環境優化的不斷推進而逐漸減弱。因此,若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外資企業在未從事創新活動時的最大化利潤為:
πB=Mσln(Bf)pP1-σ=ln(B f)1-σπ0? (7)
同理,也可以得出若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外資企業在從事創新活動時的最大化利潤:
πB I ftotal = Mσln(B f)e-H fpP1-σ = e-H fln(B f)1-σπ0 -FI? (8)
此時,在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時,外資企業是否進行創新面臨的利潤空間為:
ΔπtotalB=ln(B f)1-σ(eσH f-H f-1)π0-FI? (9)
同樣,假設ΔπtotalB>0。進一步對(9)式求Bf的偏導數,可得:
ΔπtotalBB f=(1-σ)ln(B f)-σ(B f)-1(eσH f-H f-1)π0? (10)
由于σ>1,所以ΔπtotalB/Bf<0。因此,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使得外資企業進行創新之后的利潤空間降低,故其不傾向于從事創新活動,即進行創新的意愿降低。為此,本文提出有待經驗驗證的理論假說1。
理論假說1: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降低了外資企業進行創新的意愿,使得其不傾向于從事創新活動。
(三)人力資本的調節效應
本文進一步對(10)中的Hf求偏導數,可得:
ΔπtotalBBfHf=-(σ-1)2ln(Bf)-σ(Bf)-1eσHf-Hfπ0? (11)
可以看出,ΔπtotalB/BfHf<0,表明外資企業人力資本的調節效應是存在的。為此,本文提出有待經驗驗證的理論假說2。
理論假說2:外資企業的人力資本在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降低其創新意愿上的調節效應存在,即增強了營商環境優化對外資企業創新意愿的降低作用。
(四)不同的創新模式
在外資企業的創新模式上,本文將外資企業的創新模式分為技術創新、流程創新、產品創新和其他創新。其中,其他創新包括管理創新、市場創新等。在總體創新與不同創新模式之間的關系上,若外資企業進行了技術創新、流程創新、產品創新和其他創新等四類創新模式中的一類及以上,則認為外資企業在總體層面進行了創新。為了便于分析,假設總體創新與不同創新模式之間存在以下線性關系:
I ftotal=ξ1I ftech+ξ2I fproc+ξ3I fprod+ξ4I fother? (12)
I ftech、I fproc、I fprod和I fother分別是技術創新、流程創新、產品創新和其他創新,其關于I ftotal都是增函數,即ξ1、ξ2、ξ3和ξ4都大于零。由于后文實證樣本僅給出外資企業在技術創新、流程創新和產品創新上的相關數據,故本文僅分析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對上述三類創新模式的影響以及人力資本的調節效應。
同理,可以得到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對外資企業進行技術創新、流程創新或產品創新的利潤空間的偏導數,即:
ΔπtechB/Bf<0;ΔπprocB/Bf<0;ΔπprodB/Bf<0? (13)
(13)式表明,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使得外資企業進行技術創新、流程創新和產品創新的意愿都降低。
在邊際效應上,前文已提到,外資企業在從事創新活動過程中的人力資本與其邊際成本的降低作用之間呈正相關關系,即人力資本(Hf)與κ之間呈負相關關系,κ/Hf<0。在三類創新模式上,由于從事技術創新、流程創新和產品創新活動對人力資本和額外固定成本的需求規模依次降低[14],使得上述三類創新模式在邊際成本的降低作用上也依次減弱,即:κtech<κproc<κprod,可以得出:
ΔπtechB/Bf<ΔπprocB/Bf<ΔπprodB/Bf? (14)
(14)式表明,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對外資企業進行技術創新、流程創新和產品創新的意愿的降低作用依次增強。
此外,在人力資本的調節效應上,同樣可以得出:
ΔπtechB/BfHf<0;ΔπprocB/BfHf<0;ΔπprodB/BfHf<0? (15)
因此,外資企業的人力資本在營商環境優化降低其技術創新、流程創新和產品創新的意愿上都存在調節效應,即都增強了在技術創新、流程創新和產品創新上的降低作用。
綜上,本文提出在創新模式上的理論假說3和理論假說4。
理論假說3: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降低了外資企業進行技術創新、流程創新和產品的意愿,且邊際效應依次增強。
理論假說4:外資企業的人力資本在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降低其進行技術創新、流程創新和產品創新的意愿上的調節效應存在,即增強了營商環境優化對技術創新、流程創新和產品創新的降低作用。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與數據
本文采取世界銀行企業調查小組給出的企業調查數據。該樣本數據的樣本期為2006~2019年,包括136個發展中國家的663個城市的14.21萬家企業。按照本文采取的樣本數據中對外資企業的界定標準,即股權比重大于等于10%,本文剔除了內資企業和股權結構信息缺失的企業。之后,選取余下的1.46萬家外資企業作為后文實證分析的樣本。在樣本選取之后,本文進一步對樣本進行如下處理:一是剔除了后文實證模型中各變量存在缺失值和異常值的樣本企業;二是由于后文的實證模型中各因變量都是二元變量,本文再次剔除了行業層面和國家層面各因變量都為0或都為1的樣本企業。最終,保留了5357家外資企業樣本。該樣本涉及102個發展中國家的396個城市,且涵蓋了工業和服務業中按照ISIC Rev.3分類的大多數兩位數行業。
最后,由于不同國家的企業調查年份存在差異,而外資企業的創新意愿可能隨著其生產和經營年限的增加而發生變化。因此,一方面,在后文的實證模型中引入企業年齡這一反映企業特征的控制變量;另一方面,在實證模型中納入年度虛擬變量,以進一步消除不同國家調查年份的不同對估計結果可能造成的影響。
(二)實證模型構建
1.創新意愿效應模型。借鑒現有的研究思路[15],構建如下Probit模型,以驗證理論假說1和理論假說3。
Ifijgt? = α + β1 Bfijgt + β2 Hfijgt + ∑contijgt? + ∑D + εijgt ??(16)
其中,i、j、g和t分別代表外資企業、行業、國家和年份;I f代表外資企業是否進行創新的二元變量,結合前文理論分析,其分別代表總體創新(I ftotal)、技術創新(I ftech)、流程創新(I fproc)和產品創新(I fprod);B f代表外資企業面臨的營商環境;H f代表外資企業的人力資本;cont代表一系列影響外資企業是否創新的控制變量;D是固定效應,分別代表年份固定效應(D.year)、行業固定效應(D.indu)和國家固定效應(D.coun);ε是誤差項。
2. 調節效應模型。為了驗證前文的理論假說2和理論假說4,借鑒郭飛和吳秋生的思路[16],通過在模型(16)中納入營商環境與人力資本的交互項進行檢驗。具體Probit模型的形式如下:
Ifijgt? = α + β1 Bfijgt + β2 Hfijgt + β3 Bfijgt×Hfijgt + ∑conijgt? + ∑D + εijgt? (17)
其中,Bf×Hf代表外資企業面臨的營商環境與其人力資本的交互項。
(三)變量選取與衡量
1. 因變量。在企業三類創新模式變量的衡量上,采取如下方法進行衡量:技術創新(I ftech)采取樣本數據中的“是否進行R&D投入(市場調研除外)”指標進行衡量;流程創新(I fproc)采取“是否引入新的或實質性改進生產流程”進行衡量;產品創新(I fprod)采取“是否引入新產品或服務”指標進行衡量。在企業總體創新(I ftotal)的衡量上,結合理論分析部分對總體創新的界定,I ftotal的賦值標準為:若I ftech、I fproc和I fprod中有一個及以上的變量值為1,I ftotal賦值為1;若上述三個變量的值都為0,I ftotal賦值為0。
2. 主要自變量。在外資企業面臨的營商環境的衡量上,采取劉軍和王長春根據世界銀行企業調查數據構建的微觀層面營商環境指數。[6]具體形式為:
Bfi=∑15φ=1(5-wφ×eiφ)? (18)
其中,φ代表外資企業面臨的營商環境類別;e代表某一類別的營商環境對外資企業生產和經營的阻礙,其為類別變量,范圍是0~4,分別代表嚴重阻礙、較小阻礙、中等阻礙、較大阻礙和嚴重阻礙。本文的樣本數據中給出了外資企業面臨的15類營商環境類別,涉及市場環境、要素環境、政策環境、制度環境和基礎設施環境等五個方面。根據(18)式可以看出,Bf值越大,代表外資企業在東道國面臨的營商環境越好。
在外資企業的人力資本(Hf)的衡量上,采取單位雇員報酬進行衡量。具體而言,采用外資企業支付給雇員的包括工資、獎金、分紅和社保等在內的所有費用,除以雇員人數(自然對數形式)進行衡量。
3. 控制變量。根據已有的相關研究[15],并結合發展中國家外資企業的特性,本文選取外資企業的年齡、規模、生產成本、出口強度、融資能力和是否絕對控股作為控制變量。其中,年齡(age)采取企業成立年限進行衡量。規模(size)采取樣本數據中通過雇員人數對企業規模進行界定的類別變量進行衡量。具體界定標準為:若雇員人數小于20人,為小規模企業,size賦值為1;若雇員人數大于等于20人,且小于100人,為中等規模企業,size賦值為2;若雇員人數大于等于100人,為大規模企業,size賦值為3。生產成本(cost)采取勞動力成本與原材料或中間品成本之和,除以銷售額(乘以100)進行衡量。出口強度(expo)采取出口額占銷售額比重(乘以100)進行衡量。融資能力(fina)采取是否在金融機構擁有透資賬戶進行衡量。是否絕對控股(hold)根據外資股權比重進行界定,即:若外資股權比重大于66.7%,為絕對控股企業,hold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最后,為了降低連續變量的異方差以及消除離群值的現象,本文對控制變量中的連續變量取自然對數形式。同時,對涉及金額的變量,采取世界銀行數據庫提供的各國貨幣兌美元的匯率,統一換算為以美元計價。
四、營商環境優化的創新意愿效應
(一)基準模型估計結果
表1的第(1)列至第(4)列給出了采取基準模型的估計結果。其中,第(1)列是因變量為總體創新的估計結果;第(2)列至第(4)列分別是因變量為技術創新、流程創新和產品創新的估計結果。
可以看出,Bf的估計結果在四列中都顯著為負,表明東道國的營商環境優化使得外資企業不傾向于進行總體創新、技術創新、流程創新和產品創新,即創新意愿都降低。上述結論驗證了理論假說1和理論假說3,說明當前發展中國家實施的營商環境優化措施,在將其作為培育引資及引技競爭新優勢的同時,對于已引入和新引入的外資企業而言,營商環境優化降低了其從事創新活動的意愿。上述現象的出現意味著外資企業的溢出潛力降低,不利于發展中國家“以市場換技術”的引資初衷及目標的實現。在三類創新模式的平均邊際效應上,東道國的營商環境優化降低外資企業產品創新的意愿的邊際效應最大,其次是流程創新,邊際效應最小的是技術創新。上述結論驗證了理論假說3。Hf的估計結果在第(2)列為正不顯著,但在其余三列都較為顯著,這說明外資企業人力資本水平的提高能夠通過促進其進行流程創新和產品創新,帶來總體創新意愿的增強。上述結果似乎與現實現象不相符,因為較高的人力資本水平是企業從事創新活動的堅實基礎和重要推動力之一,可能原因是模型中存在的內生性所致。
(二)內生性處理
外資企業的創新行為能夠反向影響其面臨的營商環境,導致實證模型中存在因雙向因果關系帶來內生性問題。為此,本文需要構建Bf的工具變量。劉軍和王長春采取不同城市中各個行業的企業(包括內資企業和外資企業)平均營商環境作為工具變量。[6]本文借鑒上述思路,但為了進一步消除內生性,采取樣本國家的各個城市中包括內資企業和外資企業在內的所有企業面臨的平均營商環境作為Bf的工具變量,即采取外資企業所在城市的總體營商環境作為工具變量。
采取工具變量克服內生性之后的估計結果見表1的第(5)列至第(8)列。可以看出,針對工具變量有效性的Wald外生性檢驗以及弱工具變量檢驗的P值都小于0.1,說明本文采取的工具變量是有效的和合理的。根據估計結果,Bf的估計結果與基準模型相比,未產生實質性變化,在四列中都是顯著為負,且三類創新模式的平均邊際效應的大小關系也未發生改變。這說明:一方面,模型中可能存在的內生性未對主要自變量的估計結果產生實質性影響;另一方面,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的確降低了外資企業進行總體創新、技術創新、流程創新和產品創新的意愿,且在技術創新、流程創新和產品創新上的平均邊際效應依次增強。
(三)穩健性檢驗①[①限于篇幅,未給出穩健性檢驗結果,備索。]
1. 外資企業界定標準改變。本文通過改變外資企業的界定標準,以檢驗所得結論的可靠性。在外資企業的新界定標準上,借鑒路江涌的思路[17],將外資股權比重大于等于25%的企業,界定為外資企業。估計結果表明,主要自變量的估計結果以及三類創新模式的平均邊際效應的大小關系都未產生實質性變化,說明本文所得結論是可靠的,不會因外資企業的界定標準改變而產生實質性變化。
2. 估計方法改變。本文采取聚類到行業層面的穩健標準誤,以檢驗所得結論的可靠性。結果表明,除了Hf外,其他自變量的估計結果以及三類創新模式的平均邊際效應的大小關系均未發生實質性變化,表明本文所得結論是穩健的。但是,多數自變量的z統計量下降,甚至導致Hf在技術創新上的影響效應變得不顯著。
3. 工具變量改變。本文在構造Bf的工具變量時將外資企業剔除,即采取城市中內資企業面臨的平均營商環境作為工具變量。估計結果表明,Wald外生性檢驗和弱工具變量檢驗的結果表明所采取的工具變量是有效的和合理的。此外,主要自變量的估計結果以及三類創新模式的平均邊際效應的大小關系都未產生實質性變化,表明前文所得結論是穩健的。
4. 異常樣本剔除。本文將剔除小規模外資企業以檢驗估計結果的可靠性。在剔除標準上,考慮到服務企業的規模,尤其在發展中國家,小于制造企業。[18]因此,分別剔除雇員人數小于10人和5人的制造業和服務業外資企業。同時,由于剔除小規模外資企業之后,導致部分行業和國家再次出現因變量都為0或1的現象,故將上述異常樣本進一步剔除。估計結果表明,主要自變量的估計結果與前文相比是一致的,且三類創新變量的平均邊際效應的大小關系也未發生實質性改變,表明本文所得結論是可靠的。
(四)子樣本考察
本文基于企業、行業及國家維度考察不同子樣本在營商環境優化影響外資企業創新意愿上的異質性效應。在企業維度,根據是否有出口交貨值,將外資企業劃分為出口企業和非出口企業,并根據外資股權結構,將外資企業劃分為獨資企業和合資企業。在行業維度,結合樣本數據中按照ISIC Rev.3的行業分類,將外資企業所在行業劃分為工業和服務業以及高技術行業和低技術行業。劃分樣本之后各子樣本的估計結果見表2所示。
可以看出,不論是企業維度,還是行業及國家維度,東道國的營商環境優化使得各類外資企業的總體創新意愿都顯著降低。從創新模式來看,對于非出口外資企業、獨資企業以及工業、高技術行業和不同收入水平國家的外資企業而言,東道國的營商環境優化使得其進行總體創新、技術創新、流程創新和產品創新的意愿都降低。上述結論與總體樣本是一致的。但是,出口外資企業、合資企業以及服務業和低技術行業的外資企業在面臨的東道國的營商環境優化時,更多地通過降低產品創新意愿導致總體創新意愿降低。
(五)內在機制
1. 外資企業特惠度降低。外資企業特惠度的內在機制的估計結果見表3。可以看出,Wald外生性檢驗以及弱工具變量檢驗的P值都小于0.1,表明本文采取的工具變量是有效的和合理的。從主要自變量的估計結果來看,Bf的估計結果顯著為負,表明東道國的營商環境優化能夠降低外資企業的特惠度;pref的估計結果都顯著為正,說明外資企業的特惠度與其總體創新及三類創新模式之間都呈正相關關系,意味著外資企業特惠度的降低能夠對其進行總體創新、技術創新、流程創新和產品創新的意愿都產生顯著的負向效應。此外,從pref在三類創新模式上的平均邊際效應來看,從大到小依次是產品創新、流程創新和技術創新。
2. 內資企業競爭力增強。內資企業競爭力的內在機制的估計結果見表3。可以看出,Wald外生性檢驗以及弱工具變量檢驗的P值都小于0.1,表明本文采取的工具變量是有效的和合理的。從主要自變量的估計結果來看,Bd的估計結果顯著為正,表明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能夠提升內資企業的競爭力;compfd的估計結果都顯著為負,表明外資企業在東道國面臨的內資企業競爭力增強,能夠對其總體創新、技術創新、流程創新和產品創新都產生顯著的負向效應。此外,從compfd的平均邊際效應來看,其在技術創新、流程創新和產品創新上依次減弱。
五、人力資本的調節效應
(一)總體層面的調節效應
表4的第(1)列至第(4)列給出了總體層面人力資本的調節效應的估計結果。
可以看出,交互項Bf×Hf的估計結果除了在第(4)列中不顯著外,在其余各列都較為顯著,表明外資企業人力資本的調節效應在總體創新、技術創新和流程創新上都顯著存在。上述結論意味著人力資本水平越高的外資企業,在東道國的營商環境優化的進程中越不傾向于進行總體創新、技術創新和流程創新,即創新意愿的降低作用越大。上述結論是基于單位雇員報酬維度反映外資企業的人力資本所得出的。為了驗證上述結論的可靠性,本文進一步基于學歷水平維度構建反映外資企業的人力資本的指標,即采取外資企業中高中以上學歷雇員所占比重(自然對數形式)衡量Hf。估計結果見表4的第(5)列至第(8)列。可以看出,Hf的估計結果都顯著為負,表明東道國的營商環境優化對人力資本水平越高的外資企業創新意愿的降低作用越大。上述結論驗證了前文理論假說2和理論假說4。
(二)內在機制維度的調節效應
1. 外資企業特惠度內在機制上的調節效應。表5的第(1)列至第(5)列給出了外資企業的人力資本在其特惠度的內資機制上的調節效應。
可以看出,Bf×Hf在第(1)列中的估計結果不顯著,但pref×Hf的估計結果在總體創新、技術創新和流程創新上都顯著為正,表明外資企業的人力資本:一方面,在東道國的營商環境優化降低其特惠度上的調節作用不顯著,意味著在東道國的營商環境優化的進程中,特惠資源的取消不會因外資企業的人力資本而產生明顯的偏向;另一方面,在其特惠度降低抑制創新意愿上具有顯著的調節效應,即人力資本水平越高的外資企業,其特惠度降低對創新意愿的抑制作用越大。
2. 內資企業競爭力內在機制上調節效應。表5的第(6)列至第(10)列給出了人力資本在內資企業競爭力的內在機制上的調節效應。可以看出,Bd×Hd在第(1)列中的估計結果顯著為正,但compfd×Hf的估計結果在總體創新及三類創新模式上都不顯著,表明營商環境優化對人力資本水平越高的內資企業競爭力的增強作用越大,而外資企業人力資本的調節效應在其面臨的內資企業競爭力降低創新意愿上的調節作用不顯著。
(三)進一步研究:引智的創新溢出效應
1. 創新溢出效應。表6的第(1)列至第(4)列給出了相應的估計結果。
可以看出,Wald外生性檢驗和弱工具變量檢驗的P值大都小于0.1,表明本文所采取的工具變量是有效的和合理的。在創新溢出效應的估計結果中,Hdf的估計結果都顯著為正,表明外資企業引智能夠增強內資企業進行總體創新、技術創新、流程創新和產品創新的意愿,說明創新溢出效應是存在的。這意味著外資企業引智能夠為發展中國家的企業增強自主創新能力提供外部推動力。Hd的估計結果僅在第(2)列顯著為正,表明若內資企業自身的人力資本水平提高,其更傾向于進行技術創新。
2.調節效應。表6的第(4)列至第(8)列給出了內資企業吸收能力的調節效應的估計結果。可以看出,Hdf×Hd除了在第(6)列不顯著外,在其他三列都顯著為正,表明在外資企業引智增強內資企業創新意愿的過程中,內資企業自身的吸收能力具有顯著地調節效應。即內資企業若擁有較高的吸收能力,能夠增強外資企業引智的創新溢出效應。Hdf×Hd在技術創新上不顯著的估計結果,說明內資企業的吸收能力在技術創新的溢出效應上的調節效應不存在。
六 、結論與啟示
本文揭示出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降低了外資企業創新意愿的現象,剖析了上述現象呈現的內在機制,并基于人力資本視角探尋了解決上述現象的方法。最后,考察了上述現象解決之后為內資企業帶來的效益。主要的研究結論有:(1)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優化降低了外資企業的創新意愿,包括總體創新、技術創新、流程創新和產品創新,且對三類創新模式的平均邊際效應依次增強。(2)外資企業特惠度降低和內資企業競爭力增強,是營商環境優化降低外資企業創新意愿的現象呈現的內在機制。(3)外資企業的人力資本在營商環境優化降低其創新意愿上具有顯著的調節效應,且其在外資企業特惠度和內資企業競爭力的內在機制上分別存在于“后半段”和“前半段”。(4)外資企業引智的創新溢出效應顯著存在,且內資企業的吸收能力在創新溢出效應上具有顯著的調節效應。
上述針對發展中國家的一般性研究結論可以為中國在營商環境優化、引智工作和利用外資效益等方面提供一定的政策啟示。(1)繼續加大營商環境優化的力度,逐步取消外資企業的特惠資源。雖然營商環境優化降低了外資企業在總體創新、技術創新、流程創新和產品創新上的意愿,但內在機制是外資企業的特惠度降低和內資企業的競爭力增強。外資企業特惠度的降低意味著地方政府可以將有限的資源更多地給予內資企業,即實行普惠制,能夠助力于內資企業的快速發展,加之營商環境優化帶來的內資企業競爭力的提升,有利于實現經濟的高質量和內涵式發展。(2)在營商環境優化促進引資及引技的過程中,加大外資企業引智的鼓勵和支持力度,實現引資、引技與引智的有機結合。通過營商環境優化促進引資及引技的同時,不能忽視引智工作。地方政府要加大對外資企業引智的鼓勵和支持力度,促進外資企業引入中高層管理人員和技術人員等高素質勞動力,改善甚至扭轉營商環境優化對外資企業的創新意愿的降低效應,并增強新進及已有的外資企業的創新溢出潛力,助推內資企業自主創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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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man Capital, Doing Business Optimization and Innovation of Foreign-Owned Enterprise
- The Importance of Introducing Intelligence
JIN Ting-tinga,LIU Junb
(a. Faculty of International Trade b. Faculty of Business Administration, Shanxi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Taiyuan, Shanxi 030006, China)
Abstract:
In the context of ease of doing business has become the cultivating new advantages in attracting foreign investment and technology, the impact of ease of doing business in developing countries on the intention of foreign-owned enterprises to innovate and the moderating effect of human capital in foreign-owned enterprises have been analyzes in this paper. The results are as follows: the ease of doing business has reduced the intention of foreign-owned enterprises to engage in technological, process and product innovation, and the average marginal effect has increased in turn; the internal mechanisms are the reduction of preferential degree of foreign-owned enterprises and the elevation of competitiveness of domestic enterprises; human capital of foreign-owned enterprises enhances the reducing effect of ease of doing business on their innovation intention, which achieving through enhancing the reducing effect of preferential degree of foreign-owned enterprises on their innovation intention and the promoting effect of ease of doing business on the competitiveness of domestic enterprises; human capital of foreign-owned enterprises has a significant innovation spillover effect, and the absorption capacity of domestic enterprises has a positive moderating effect.
Key words:
doing business;foreign enterprises;innovation;human capital;introducing intellectual
責任編輯:吳錦丹
收稿日期:2021-04-26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中國服務業出口貿易與OFDI互動發展的機制及其生產率效應研究”(17CJY047);山西省高等學校科學研究優秀成果培育項目“異質性服務企業對外直接投資動機研究”(2019SK075)。
作者簡介:靳婷婷(1990—),女,河南信陽人,山西財經大學工商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營商環境與企業管理;劉 軍(1984—),男,山西朔州人,山西財經大學國際貿易學院副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對外開放與產業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