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何處試圭丸行書詩軸》辨偽

羅覺華

（漳州城市職業學院，福建漳州 363000）

2018年1月，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林仲文先生主編的《黃道周書法選集》（下稱《選集》），共收入62件作品，是繼1994年11月榮寶齋出版的《中國書法全集56 黃道周》（下稱《全集》）以來征集作品最多的版本。

《選集》為787 毫米×1092 毫米的16 開本，裝幀較豪華，圖版印刷較精美，共350 頁，可謂皇皇巨著。而且，編委會的顧問是范迪安、言恭達、李剛田和邱世鴻先生，屬當代書壇非同尋常的人物。

然而，當我們翻閱作品圖版時，發現《選集》竟然收錄了《旅雁蒼生在詩軸》《洗心詩軸》等偽作。圖版五四《旅雁蒼生在詩軸》，在《全集》中為《旅雁蒼生在五律詩軸》，紙本，157.5厘米×50.2厘米，臺灣當代重要書家之一、臺北故宮博物院顧問王壯為氏藏。該作“一些字的結構與用筆，篇章的布排，乍看像黃道周所為，細審卻相去甚遠”，落款處的二方印也是仿造的。圖版六〇《洗心詩軸》，也是一件贗品，其書寫內容、章法布白、線條與行氣及字法與鈐印，都有問題。

《選集》圖版二八，《行書詩軸》也是偽作，見（圖一）。

（圖一）

該作載體、尺寸、書寫時間和收藏等，均不詳。圖版后面對作品的釋文為：

蒼茫何處試圭丸，滾滾皎縭毒水寒。著籌鶴逢樵子淚，開頤龍向馬皇嘆。己翻自帶來刳刃，莫信春藜更煮丹。擺卻一身成萫樹，舒梅落節與人看。倪鴻寶疏請，云京師如海，獨無□□□□，因賦似幼水，丁世兄笑正。黃道周。

查閱《黃道周集》，卷四十六中有題為《伏枕及下床冥無所見見倪鴻寶請假疏云京師如海獨無良醫為之慨然賦京師如海獨無醫以示諸病者》七律四章。其二：

蒼茫何處試圭丸，滾滾蛟螭毒水寒。著箭鶴逢樵子淚，開頤龍向馬皇嘆。自翻白帶來剸刃，莫訴青藜更煮丹。施卻一身成藥樹，解枝落節與人看。

對照一下《行書詩軸》，其作品正文和落款，與《黃道周集》中的詩句和題目，都有很大不同。八句詩中，有六句用詞上存在明顯的差異。

第二句，《黃道周集》中的“蛟螭”被寫成“皎縭”。“蛟螭”，猶蛟龍，亦泛指水族。如唐代皎然《戛銅碗為龍吟歌》：“今日鏗锽江上聞，蛟螭奔飛如得群。”“皎縭”，不存在的詞，無意義。

第三句，《黃道周集》中的“著箭”被寫成“著籌”。“著箭”指中箭，如唐代王建《贈索暹將軍》：“渾身著箭瘢猶在，萬槊千刀總過來。”“著籌”，無意義。

第六句，《黃道周集》中的“莫訴”變成“莫信”，“青藜”誤作“春藜”。“青藜”指藜杖，如宋王安石《晝寢》云：“井徑從蕪漫，青藜亦倦扶。“春藜”是指春季的藜草，如宋代連仲宣《念奴嬌》云：“太一行者，春藜照夜，夜色明如水。”

進入21世紀以來，我國進入了城鎮化的快速發展時期。對原有建筑物的拆除、改造與日俱增，隨之而來的則是建筑垃圾的大量堆積，生態環境越發脆弱。據工信部統計，我國建筑垃圾的數量已經占到城市垃圾總量的30%～40%。2012年，我國產生建筑垃圾15億t，其中占建筑垃圾總量80%左右的廢磚、廢混凝土、廢砂漿可進行循環利用。相比歐美等發達國家95%以上的利用率，我國的建筑垃圾利用率僅為5%左右，只有幾千萬噸的建筑垃圾被利用。這些垃圾往往被運送到城郊填埋，由于處理不當，造成目前的“垃圾圍城”現象。

第七句，《黃道周集》中的“施卻”釋為“擺卻”，“藥樹”釋為“萫樹”，誤。“施卻”意為布施掉，而“擺卻”指撥開不受，與句子表達的意思不符。“萫”，指菜肉相雜而制成的羹。“萫樹”，無意義。“藥樹”，指藥用樹木。中醫有“身如藥樹，百病不生”之說。

第八句，《黃道周集》中的“解枝”誤釋作“舒梅”。“解枝”指支解枝柯，和“落節”（廢去枝節）組合，與第七句一起，表示詩人愿意把整個自己布施掉，成為百病不生的藥樹，并將枝節一一支解給人看，化作良醫，治病救人。而“舒梅落節”就解釋不通了。

再看落款。

《黃道周集》中的該詩的題目，現代標點后應是這樣的：

伏枕,及下床,冥無所見。見倪鴻寶請假疏云“京師如海，獨無良醫”，為之慨然，賦《京師如海獨無醫》，以示諸病者。

題意很清楚。而《行書詩軸》的落款文字，不知所云。

《選集》中的《行書詩軸》釋文存在這么多的誤釋，主要是該作書寫者的書寫錯誤造成的。如“蛟螭”，“蟲字旁”被寫成“白字旁”和“絞絲旁”；“箭”字被寫成“籌”字；“剸”字被寫成“刳”字；“青”字被寫成“春”字；“藥”字被寫成“萫”字；“枝”字被寫成“梅”字，等等。有的字，寫法也不規范，如“處”字中間多了一橫；“淚”字右邊多拐了一下；“嘆”字左邊錯亂了；“莫”字的轉折筆交代不清；“藜”字下部分也錯亂；“施”字更是亂得無法認讀；“解”字左邊的草法也欠規范。落款中的“醫”字的草法失誤，“賦”字右邊行筆也錯亂。

細看《行書詩軸》圖版，該作不是在整張紙上連貫書寫而成，竟是由二十多塊長方形的紙片寫好拼貼起來的。如第一行，是由“蒼茫何”“處試圭”“丸滾滾”“皎縭”“毒水”等五塊顏色深淺不一的長方形紙片接成，拼接痕跡依稀可辨。落款一行拼貼的五個小紙片的痕影就更明顯了，寬窄長短不一樣，前四片里的小字都極度緊挨，卻又毫無順暢連貫之感。如此低劣的拼接技術，一般人都可以一眼識破的。

另外，《行書詩軸》的名款“黃道周”三字，與黃道周真跡落款的寫法迥異，行筆拘謹，線條生硬，結字寒儉，和正文的書寫一樣缺乏書法的內涵。見（圖二）。

（圖二）偽

（圖二）真

（圖二）真

（圖二）真

（圖二）真

名款左側的“黃道周印”“石齋”二方印章，線條疲軟，空間安排疏密失當，篆刻水平低，也是杜撰的。黃道周使用的姓名章，都是回文印，即右上為“黃”，左上為“道”，左下為“周”，右下為“印”。《行書詩軸》鈐的“黃道周印”，卻是左上為“周”，左下為“印”，右下為“道”。見（圖三）。

（圖三）偽

（圖三）真

綜上所述，《選集》中的《行書詩軸》書法失范，文辭乖戾，款印粗劣，無疑是一件偽作。將這樣的偽作歸于杰出書家黃道周名下，不能不說是《選集》編輯出版的一大遺憾。

注釋：

[1]劉正成主編：《中國書法全集56 黃道周》，北京：榮寶齋，1994年，第47頁。

[2]羅覺華：《〈旅雁蒼生在五律詩軸〉辨偽》，《閩臺文化交流》2010年第2期。

[3]羅覺華：《〈洗心詩軸·塵垢辭虞夏〉辨偽》，《閩臺文化研究》2015年第3期。

[4]翟奎鳳、鄭晨寅、蔡杰整理：《黃道周集》第六冊，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第238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