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語 四章

馬卓

我不再害怕死亡

我不再害怕死人，摸著冰冷的脈搏，頂多一股寒風從心底卷起;我害怕活人在巨大的喧嘩里裝睡，忽然彈簧般一躍而起。

我不再害怕大人，大不了仰視，抑或作揖，然后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害怕小人，不知道他何時從心的刀鞘抽出寒光，猝不及防。

我不再害怕與仇人狹路相逢，善使一把淡淡的笑，以柔克剛;我害怕與恩人擦肩而過，老是雙手空空，無顏面對。

我不再害怕死亡，像河流匯入大海，之前多么磅礴，也不可逆轉;我害怕活著，羞于茍活人間，行尸走肉。

蜜? 蜂

沒有敲門，沒經允許，一只蜜蜂從敞開的窗戶闖入，往死寂的辦公室擲下一塊石子。

這只被春天灌醉的蜜蜂，扭著秧歌，哼著小調，誤入這了無生氣的暗室。

蜜蜂繞著我上下翻飛，嘴里念念有詞。時而在左邊。時而在右邊。時而在眼前。時而在腦后。用手推，推不動。用報紙拂，拂不開。她在我耳邊絮絮叨叨，不知疲倦。

她肯定眼花了，把我看成了那棵背陰的樹。她嗡嗡嗡地撒嬌，要把我心中的那樹繁花催開。

生? 日

朋友提來蛋糕、牛奶、柚子，不送我熱愛的香煙和美酒，他們知道我的肺比日子更黑暗，肝比苦難更堅硬。

母親從鄉下大老遠趕來，送來土雞、白菜、蘿卜、薯片，這些原汁原味的愛，再多的錢，也無法買到。

愛人偷偷為我購置了一雙毛靴，溫暖從腳底出發，直抵心房。她給予我的已足夠多，連同青春、快樂、憂傷，一并饋贈給了我。

女兒送過太多的手工制作，這次她從心形的儲蓄罐里掏出零花錢，跑去書店買了一本小說。許是她知道我在生活中輸得太多，要讓我在文字中贏回尊嚴。

我陪母親去了一趟醫院，這個我最初和最終的房子傾斜了，透風了，漏雨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寒意，被庇護多年，終于可以做一次瓦片了。

舊照片

歲月燃燒，舊照片逐漸泛黃，照片里的少年依然青澀動人

少年衣著樸素，身材頎長，與一棵高得看不見姓氏的樹并肩而立;臉龐干凈，不沾一點陰影，細長的眼睛閃爍著熱切的光芒。兩縷羞澀的陽光打在他的臉頰上，若隱若現的風吹動他的長發、衣襟以及衣襟下萌動的心。

這個少年是誰，去往何方？那棵不知名的樹是最后的目擊者，默默向人們訴說著沒有答案的往事。

舊照片，懸掛墻上，像一張尋人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