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

煤電矛盾正在尖銳化。近日,一份《請示書》在網絡上流傳,11家燃煤發電企業聯名給北京市城市管理委員會(以下簡稱北京城管委)上書,向主管部門“哭窮”。
流傳的文件指出,隨著全國燃煤價格大幅上漲,并持續高位運行,京津唐電網燃煤廠成本已超過盈虧平衡點,與基準電價嚴重倒掛,部分企業已出現資金鏈斷裂。根據《請示書》的落款、公章,11家企業包括了大唐發電、國電電力、京能電力、華能集團、華電集團與華潤電力等電力行業的上市公司、龍頭企業及其分公司。
這份《請示書》的核心訴求是,上浮交易價格。其中一家企業的工作人員向《中國新聞周刊》證實了網上流傳文件的真實性,并表示,上書至今,此事并無太大的進展。
煤與電這兩個行業的矛盾,由來已久。今年因煤價高企,博弈分外激烈。博弈是否會傳導到用戶側,居民電價、工業電價是否會因此調整,仍是未知數。
《請示書》描述的京津唐48家燃煤發電企業的現狀,可謂觸目驚心。“京津唐電網燃煤廠成本已超過盈虧平衡點(僅考慮燃料成本情況),與基準電價嚴重倒掛,燃煤廠虧損面達到100%,煤炭庫存普遍偏低,煤量煤質無法保障,發電能力受阻,嚴重影響電力交易的正常開展和電力穩定供應,企業經營狀況極度困難,部分企業已出現了資金鏈斷裂。”
北京市電力行業協會提供給《中國新聞周刊》的資料也證實了上述現狀。北京市電力行業協會的五家發電企業,分別是岱海發電、京隆發電、涿州熱電、秦皇島熱電以及三河發電,截至今年7月底,五家發電企業虧損面100%。涿州熱電、三河發電是其中虧得較少的,七個月分別虧損了0.2億元和0.3億元。虧損最多的是京隆發電,七個月累計虧損1.92億元。
虧損是因為發電燃料成本與基準電價的倒掛,可謂“面粉比面包貴”。以京隆發電來說,7月,該發電廠的單位燃料成本是334.99元/兆瓦時,而基準電價是326.88元/兆瓦時,發電燃料成本比基準電價還高出8.1元/兆瓦時。
華北電力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教授袁家海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發電廠除了燃料成本,還有水費、排污費、資本折舊、維修費以及人員工資等其他成本。據他測算,按照目前的煤價水平,這些燃煤電廠每發一度電,大約要虧一毛五分錢。在京津唐的煤電企業中,中長期交易電量約占全年發電量的60%左右。袁家海說,簽訂長期合同時發電廠通常會讓利,披露的數據是每度電再降八分到一毛錢左右。因此,履行長協的話,發電廠每發一度電,會虧約兩毛五分錢。
造成“面粉比面包貴”的局面,煤價持續數月上漲是直接原因。對燃煤發電廠來說,燃煤成本是最大的成本支出,占比六七成。而在過去的幾個月間,因煤價的不斷攀升,燃煤成本占比越來越高,當前甚至占總成本的八九成之多。
以上文提到的1至7月虧損最為顯著的京隆發電來說,7月,該廠的入廠標煤單價是825元/噸,去年同期的價格是410.42元/噸,價格翻了一倍。北京市電力行業協會指出,其余的四個發電企業,7月標煤單價最少也比去年同期漲了45%。
煤價站上歷史高位,是多方面因素導致的。長江學者、廈門大學中國能源研究院院長林伯強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最重要因素有二:一是經濟,二是季節。通常來說,煤價的高企,是二者疊加所致。
從經濟因素看,今年國內經濟持續恢復,作為經濟運行的晴雨表,社會用電量超出預期。2月,中國電力企業聯合會預計,今年的全社會用電量將增長6%~7%。而根據國家能源局的最新數據,1月到7月的全社會用電量,已同比增長15.6%,遠遠超出中電聯的預計。
另一個因素是季節性因素,夏季、冬季是用電高峰,電力行業有個說法,叫“迎峰度夏”。而今年的特殊之處在于,降雨偏北,導致水電發達的南方省份,水電出力較弱。因此,許多發電需求集中在了火電上。此外,今年的大宗商品漲價、內蒙古對涉煤領域腐敗“倒查20年”等因素,都共同疊加,形成了助推煤價上漲的合力。生意社的數據顯示,9月10日,唐山曹妃甸動力煤報價1200元/噸。三個月前,該數據是925元/噸,漲幅為29.7%。
如果隨著煤價的上漲、發電成本的提高,電力行業的電價也一并提高,燃煤發電企業不會陷入當前的困境。但當前發電企業所面臨的電價困境在于,煤價無法傳導至電價。這一問題在我國由來已久,過去的十多年間,因煤價上漲、電價卻無甚聯動,發電企業曾多次上書。
2004年底,我國出臺了“煤電聯動”政策,如半年內平均煤價比前一周期變化幅度達到或超過5%,則電價也相應地作調整。之后的兩年里,我國兩次啟動煤電聯動政策。
2007年,因糧食、豬肉等物價大幅上漲,CPI達33個月來新高,國家因此遲遲沒有調整電價。大唐、華能、華電、中電投、國電這五大發電行業的龍頭企業,集體上書國家發改委,懇請盡快在煤炭價格漲幅大的重點區域啟動煤電聯動。
四年后,五大發電集團再次聯合上書,向國務院、發改委、國資委進行匯報,希望煤電聯動政策出臺。
而從2012年下半年開始,因產能過剩,煤炭的黃金時代結束,行業進入長久的低谷期,發電集團的上書也因此停止。直到2016年,去產能在煤炭行業顯效,行業產量迅速下降,而因當年高溫少雨因素的影響,水電發電量減少,火電用煤需求大增,煤炭供應偏緊,煤價大幅上漲,媒體甚至稱其為“煤超瘋”。當年11月,華能、華電、大唐、國電四大發電集團聯合向陜西省政府提交報告,表示現在的電煤價格超出企業成本,要求政府對電價進行上調。
2019年,執行15年的煤電價格聯動機制被取消,國家發改委發布《關于深化燃煤發電上網電價形成機制改革的指導意見》,將當時的標桿上網電價機制改為“基準價+上下浮動”的市場化機制。基準價即為各地當時的燃煤發電標桿上網電價,浮動幅度范圍為上浮不超過10%、下浮原則上不超過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