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蕾

2020年底,陜西省西安市發生一樁近乎完美的偽裝自縊案,兇手竟是毫不相關的人,這是怎么回事呢?
完美謀殺:強勢婆婆吊死樹下
2020年12月8日,西安市郊縣的警察劉涵接到報案,稱附近一個院落有人非正常死亡。他和同事剛趕到,就被一群熱心大媽圍住。
案發地位于片區北頭的一戶人家,屋子后面是田地,北邊是街道,和別的住戶間隔著200米左右的距離。一進門,就看見院子里的桃樹下躺著一個人,樹上掛著一截繩子,下面是一把翻倒的小椅子。一個女人抹淚說:“徐姐,死得冤啊……”
死者名叫徐安萍,51歲,丈夫劉澤辰在西安一家工廠打工,只有周末才回來。事發當天早上,他給妻子打電話一直沒人接聽,又給兒媳婦周惠打電話,卻被周惠摁斷。
劉澤辰只得給鄰居張愛麗,也就是剛才抹淚的女子打電話,請她去自己家里看看。張愛麗把門敲得震天響,沒有任何動靜。她找來幾個人,搭著梯子爬上院子墻頭,沒想到,爬墻頭的人哆嗦著說:“樹上,吊著一個人,好像是劉家嫂子!”大家想辦法從墻頭爬進院子,只見徐安萍直挺挺地吊在桃樹上。
“徐姐昨天晚上和我說,她又和兒媳婦吵架了,一直在抹眼淚,我勸了她半天才回去,可誰知道她還是想不開……”張愛麗哭得真切。“周惠,不是我說你,和婆婆住得好好的,非要搬出去,傷了老人家的心……”旁邊的人一致抱怨著一個年輕女子。年輕女子抱著孩子,眼圈紅紅的,她就是周惠。
劉涵和同事初步看了一下死者,她面色青紫,頸部有勒痕,身體無其他明顯傷痕,符合窒息而死的特征。進入院子的人說,大門從里面閂得緊緊的,徐安萍腳下有一張翻倒的凳子,屋里擺設整齊,種種跡象表明,徐安萍是自縊。
然而,僅僅因為和媳婦斗了幾句嘴,她就會負氣自殺嗎?劉涵仔細看了一下周惠,她穿著素凈,眉目秀麗,不像是能逼死婆婆的那種人。就在這時,一個中年男子撥開人群,上前“啪啪”連甩了周惠幾個耳光:“你干的好事,氣死了我姐。”周惠懷里的男孩嚇得哇哇大哭,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周惠把孩子往地上一放,悶頭就往樹干上撞。劉涵的同事鄭鐸緊邁一步擋在前面,被撞得齜牙咧嘴。周惠跌坐在地上,抽泣起來。
劉涵皺皺眉,又把目光投向死者。突然,他發現死者脖子上的勒痕深度均勻,勒溝有數個出血點,和自己之前處理過的一起勒死案的痕跡很相似。他想起法醫朋友說過,人在自縊的時候,脖子各個部位受力不均勻,會導致勒痕有深有淺,還可能因為本能的掙扎,產生一些磨蹭的痕跡。現在徐安萍脖子上的勒痕是齊齊一圈,不像是自縊。
劉涵把死者弟弟叫到身邊說:“我懷疑,你姐姐不是自殺,而是被人害死的。”劉涵向他提出尸檢建議,死者弟弟跟姐夫通了電話,同意了。劉涵讓同事把院子的人勸散,這才打電話找法醫安排尸檢。
尸檢發現,徐安萍脖子上的索溝在甲狀軟骨之下,無提空現象,深淺一致,脖后可見結扣痕跡,胸前有大片淤青,皮下有多處出血點,受壓狀況明顯。法醫得出結論,徐安萍并非自縊身亡,而是熟睡時被人壓住胸口,用繩子活活勒死后又掛在樹上,偽裝成上吊自殺的假象,死亡時間大約為凌晨一點。劉涵立刻將案子列為刑事案件,并立案偵查。
經調查,死者的丈夫劉澤辰前天晚上一直住在廠里的集體宿舍,沒有出過門,這點有他的舍友和廠門口的監控錄像為證。徐安萍平時為人潑辣,不拘小節,和鄰居之間并沒有大矛盾。
至于兒媳周惠,在鄰里間口碑還可以,兒子劉啟飛常年在廣州打工,一年也就回來幾次。周惠之前也在城里打工,幾個月前,周惠辭職回家,婆媳倆朝夕相處,矛盾逐漸升級。
吵過幾次后,周惠搬出婆婆家,住到不遠處自家的新房里,徐安萍要看孫子還得去兒媳婦家,很不高興,在村里罵過幾次街,而周惠一直忍讓。
按理說,周惠是最有嫌疑的一個,可案發當晚,周惠從晚上七點多就早早關了大門,沒有出去過,這點她家門口的監控記錄可以證明。而且她近期一直待在家里,幾乎不出門,沒和可疑人員來往過。
何怨何仇:有個老板雇兇殺人
“大家都說,院門從里面閂得緊緊的,院墻又那么高,借助長梯才能爬上去,但這種梯子起碼要三個人才能抬著走,兇手不可能浩浩蕩蕩扛著這么顯眼的梯子去爬人家院墻,那他們是怎么進出的呢?”辦案分析中,劉涵的同事支著下巴說。劉涵笑笑后說:“排除所有不可能后,剩下的那個,再匪夷所思也是真相。走,再去看看現場。”
通過現場再次勘查,民警們發現,在屋后的墻上,有個隱蔽缺口,被爬藤植物覆蓋著,很難發現。在缺口下方,有幾個淺淺的足跡,院內有幾間雜物間,從院墻頂到雜物間的屋頂,距離大約有一人高。通過實驗,劉涵確定,一名成年男子,完全可以借助別人的幫助,踩著這些足印,通過缺口先爬墻,再經由雜物間屋頂進入院內。而在雜物間的地上,劉涵和同事還發現一枚煙頭。男主人劉澤辰根本不抽煙,這枚煙頭很可能是嫌疑人留下來的。
警方立刻將煙頭送到物證科,經過比對,煙頭上的指紋正好與縣內一名無業青年孫青海相吻合。經查,孫青海是本地人,五年前,曾因入室盜竊罪被判刑四年,出獄后一直沒工作,日子很拮據,據說最近出手很大方,給女朋友買了金首飾,還常常請人吃飯喝酒。
通過對案發地附近影像資料的排查,劉涵發現,12月7日晚上10點左右,有一輛車停靠在徐安萍家北邊的街道上,凌晨兩點左右又開走了。
這個時段附近很少有人出來,這輛車又是黑色的,它停靠的地方沒有燈光,找出有用圖像十分困難。
警方熬了一個通宵,一幀幀比對這輛車的畫面,終于在一張相對清晰的圖像里,劉涵和同事看到,坐在車后排的,正是孫青海。“看來這小子當晚很有可能進入過徐安萍家的院子。”劉涵的同事鄭鐸興奮得跳了起來。劉涵拍案而起:“圍繞孫青海的社會關系,一定要查出前面坐的人是誰。”
通過排查孫青海的行蹤,警方查出,駕駛車輛的人叫熊小虎,是孫青海的哥們,也是一名刑滿釋放人員。此人之前上過武術學校,有點功夫底子,身形也具備通過院墻缺口進入院子的條件。劉涵直覺正一步步靠近真相,然而,不管是孫青海還是熊小虎,都和徐安萍沒什么交集,他們為什么會對這樣一個老太太痛下殺手呢?
通過討論案情,劉涵和同事認為買兇殺人的可能性比較大,決定從那輛黑色車輛和熊小虎、孫青海的交往人群開展排查。
通過外圍排查,警方查出,熊小虎在案發前,與一個名叫楊頻的人來往密切,而楊頻,竟然是周惠之前的老板,在縣城開著一家電器行,一個多月前剛剛離婚。就在案發前三天,楊頻從自己賬戶提走了15萬元現金,當晚,他在一家飯店見了熊小虎。
另一方面,警方發現,停靠在案發現場的那輛黑色車輛是一家租車公司的,案發前兩天被人租走,租車人正是楊頻店里的員工。通過詢問,車子確實是楊頻租的。種種線索指向楊頻,而這一切,似乎和徐安萍的兒媳周惠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
通過再三做工作,周惠終于羞愧地承認,她和楊頻有過曖昧關系。
真相浮出:一樁孽情憤然失控
“因為劉啟飛常年不在家,楊頻對我挺關心的,所以……”周惠架不住楊頻的溫柔攻勢,跟他有了肌膚之親。只是沒多久,周惠就陷入悔恨當中。平心而論,她并不喜歡比自己大十幾歲、個頭矮小、其貌不揚的楊頻。更重要的是,周惠發現楊頻性格暴躁易怒,動不動就對她發火。
有一次僅僅因為一個男顧客夸她長得漂亮,楊頻就憤怒地砸桌子吼道:“我還在這呢,你擺出這副樣子給誰看?”周惠覺得害怕,提出和楊頻結束關系。擔心楊頻對她施暴,她謊稱:“婆婆最近對我盯得很緊,要是她知道我們的關系告訴我老公,他一定不會饒了我們的。”
周惠的丈夫劉啟飛也是愛爭強斗狠的人,楊頻早有耳聞,不得不有所收斂。為擺脫后患,周惠辭去工作回到家里,并和劉啟飛商量過完年就和他一起出去打工。周惠回家后,楊頻還時不時給她打電話或發短信,卻再沒敢來找過她。周惠出于害怕,連家門都沒怎么出過。綜合以上信息,劉涵認為,楊頻雇傭熊小虎、孫青海兩人殺害徐安萍的嫌疑很大,便正式傳喚了三人。
在種種證據前,楊頻對罪行供認不諱。楊頻身材不高,皮膚黝黑,一副沉默隱忍、不茍言笑的樣子。楊頻說,他和妻子是經人介紹認識的,婚后不久就有了孩子,妻子強勢,對他又打又罵,他為了孩子一再忍讓。周惠的到來,給他的生活吹進一縷清風。楊頻對周惠呵護備至,想盡辦法討好她,吃的用的,但凡周惠隨口提一句,楊頻馬上會設法辦到。
正是這樣的殷勤攻勢,讓寂寞度日的周惠投懷送抱。而楊頻控制欲強,連周惠接丈夫的電話都讓他嫉妒發狂。也因此,當周惠哭著以婆婆看得嚴為由提出和他分手時,楊頻幾近崩潰。但想到事情一旦敗露,自己可能會身敗名裂,劉啟飛家是個大家族,在縣城頗有勢力,他只能暫時放過周惠。
然而,離情難消,楊頻整日魂不守舍,很快被妻子看出端倪。妻子調出了他給周惠購物和轉賬的記錄,以曝光兩人不倫戀情為威脅,提出離婚,并分走了大部分財產。此時楊頻的孩子已經上了大學,妻子離開后,他孤獨一人,越發思念周惠。他試著向周惠提自己離婚的事,可周惠始終對他不怎么理會。楊頻偷偷開車到周惠家附近,想偷看她一眼,沒想到有幾次碰到徐安萍在家門口罵周惠,周惠回了幾句嘴,卻更被罵得抬不起頭來。楊頻怒火中燒,在他眼里,徐安萍不但是阻礙他和周惠的絆腳石,還整天欺負自己心愛的女人,邪惡的念頭在心中一點點燃起,最終形成燎原之勢。
“我想,反正劉啟飛一年到頭不在家,沒了徐安萍,周惠就不會害怕到不敢理我,我想著事成后再勸她離婚,我們一起走。”楊頻深深埋下了頭。之后,楊頻找到了早前認識的熊小虎,告訴他,想用15萬買條人命。熊小虎正為沒錢發愁,兩人一拍即合。熊小虎又覺得這事一個人干不來,于是找到同伙孫青海。但孫青海提出,他只幫忙,不動手。
熊小虎和孫青海都坐過牢,有一定的反偵察意識,他們好幾次偷偷來到徐安萍家附近觀察情況。有一次,熊小虎無意間發現徐安萍家后墻的豁口,又探知周惠搬出了徐安萍家,當即覺得機會來了。三人反復商定方案后,12月7日晚,熊小虎和孫青海駕車來到徐安萍家附近,趁著夜色潛入徐安萍家院內,藏在后院的雜物間里。眼看時間過了12點,徐安萍屋里的燈也滅了快兩個小時,熊小虎對孫青海說:“動手吧。”孫青海說:“我只望風,不動手。”
熊小虎罵了一句,獨自潛入屋內,孫青海留在雜物間看動靜,他越想越害怕,就點起一支煙,沒吸幾口,熊小虎就過來說:“事完了。”
孫青海急忙摁滅煙,跟著熊小虎到了屋里,床上躺著的徐安萍已經斷了氣,脖子上勒著一根繩子。
孫青海嚇得戰戰兢兢,但還是清理掉了室內痕跡,又幫著把尸體吊在院子里的桃樹上,偽裝成上吊自殺的樣子。一切完成后,孫青海先從大門偷偷溜走,熊小虎從里面閂好門后,又在孫青海的接應下,從墻后的缺口翻了出去。隨后,兩人駕車離開。
“我們以為啥都料理得妥妥當當的,誰都會認為她是自殺的,沒想到,你們還是找到我們了。”孫青海垂頭喪氣地癱坐在椅子上。“你知道為什么嗎?”劉涵放下手里的筆,逼視著他的眼睛說:“死者不會撒謊,我們更不會讓每一個犯罪者逃出生天,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完美犯罪這回事。”
案情告破,周惠又一次成為眾矢之的,她不得不和劉啟飛離婚,孤身帶著兒子遠走他鄉。劉涵回到警局,跟同事感嘆道:“婚外情就像帶毒的花朵,看上去很美,可如果不管不顧被蠱惑,伴隨而來的,往往是無法挽回的傷害。”
編輯/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