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梶井基次郎的作品,具有多處描寫光和影、明與暗的特色。這種明與暗并非只停留于風景描寫表面,和作品中人物的內心世界也緊密相連。在梶井基次郎的評傳中,透過他的成長也可發現在梶井基次郎的內心一直有相互對立、矛盾的兩個聲音在斗爭著。一個便是明、一個便是暗,二者互相交織并縈繞其一生。另外,梶井基次郎曾認為明與暗是其文學主題,福永武彥等人也曾提出過類似的觀點。這樣看來,明與暗不僅是梶井基次郎文學的一個重要主題,也是解開其文學特質的重要線索。因此解讀梶井基次郎文學的明暗二重性具有重大意義,本文試從內容與形式兩方面淺析這一主題。
【關鍵詞】 梶井基次郎;明;暗
【中圖分類號】I313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35-0037-02
一、梶井基次郎生涯里的明與暗
梶井基次郎(1901年2月—1932年3月)生于明治末期的大阪,是日本文壇大正末期至昭和初期的作家,也是少數生前無名但在死后其價值受到肯定的作家之一。
梶井基次郎的一生是短暫的、是在與病魔抗爭中度過的,但以處女作《檸檬》為首,梶井基次郎在為期七年(1925年1月《青空創刊》—1932年1月發表最后一篇小說《悠閑的患者》)短暫的文學創作生涯中留下了20余篇獨具梶井特色的短篇小說。其作品短小精悍并富于敏銳感受性的詩情,被譽為珍珠般的作品。
梶井的文學和肺病是分不開的。在梶井6歲入小學的那一年,祖母的肺結核開始發病,后愈發嚴重直至六年后去世。12歲的梶井也第一次目睹了親人的肺病死。兩年后,年僅9歲的弟弟也因結核性病癥去世,梶井深受打擊。23歲時同父異母的妹妹也因結核性腦膜炎去世,梶井再次受到沉痛打擊。而梶井自己也在12歲時受到了結核病菌的感染,四年后病情開始愈漸嚴重。高中前后讀了四年半,大學延遲畢業但最終也沒能順利畢業,更勿說戀愛、結婚、工作了,大多數普通人的人生軌道在梶井這里顯然是奢侈的。這樣看來,梶井的成長過程中內心深處某個角落已經潛伏“暗”色了。但也是在17歲臥病在床的時候,梶井開始接觸夏目漱石和森鷗外的文學,后來又迷上谷崎潤一郎、志賀直哉的作品,對文學的熱愛愈漸濃烈。
梶井與文學注定是要相遇的,對于因宿疾而身心不自由的梶井來說,也許文學的世界正是他尋求“明”的心靈窗口。
二、梶井基次郎文學作品中的明與暗
“一種莫名其妙的不祥之感始終壓迫著我的胸口”“總之就是有某種感覺令我坐立不安”,在《檸檬》中作者用一系列模糊的表達方式向人們展示了其內心的不安。“不知道為什么,記得那時的我總是癡迷于貌似寒磣但骨子里美好的東西”,而從這一對立的表達里似乎又能解讀出作者內心抱著不安郁結的同時,也充滿了對美好的無限憧憬。
正如作者在文中所說:“我也需要美的東西,希望它們在我無助之時來諂媚我的觸角,這些東西可以在無形之中安慰我的靈魂。”由此可見,在現實帶來的疲乏和內心追求的美好中,作者的內心世界已經開始矛盾。
在《泥濘》中,“我”因為在洋貨鋪買了一塊昂貴的肥皂后,心情又開始矛盾,甚至覺得這個自己不正常,心也像踩在半空中一樣沒有著落。事情雖小,但也可以窺見出作者的矛盾心理,而這樣的矛盾心理何嘗又不是作者自我二重性的人生觀的一種縮影呢。后來在從樂町去車站的山路上,“我”開始觀察自己被路燈照亮的影子,并且對月亮的影子感到熟悉且親切,置身于月影照射下的美景中,“我”似乎也得到了心靈的凈化。然而卻又很快在自己的影子中漸漸迷失了自己,因為“我”發現影子其實是活生生的自己。在這種虛幻之中,“我”又發現真實的自己站在月亮那樣的位置,觀察著另一個自己。可見,作者在此選擇的表現形式是“主人公和影子中的自身”,并通過這種真實與虛幻的交錯流露出內心的不安。
繼而在《K之升天》中,這種雙重性也變得愈加明顯。“我”與K在奇特的相遇之下結識,當時K被自己的影子所迷住并告訴“我”如果一直端詳自己的影子就會從中看到自己的模樣,而且那模樣會愈漸清晰,甚至開始具有自身的人格,而真正的自己卻愈漸遙遠,然后忽然靈魂就升天了。可見,作者在此選擇的表現形式是“肉體和靈魂的分離”。當然這種自我二重性的上升與其病情發展是分不開的。從梶井基次郎年譜中可見,同年即1926年8月在發表《心中的一道風景》后,梶井基次郎的病情就開始惡化并開始出現咳血了。
而后在《冬日》中也延續了這種雙重性。在《冬日》的前半部分,主人公堯仍然期望可以將肉體和精神分離以生存下去。堯經過郵局開始登上坡道的時候,被盛開的山茶花、八角金盤花感動,被十二月難得遇見的蝴蝶感動,被披著陽光自由飛翔的牛虻感動,“傻子般的幸福”這一句極為平常的感嘆不正是源于他內心仍然留有對生和美好的眷戀、追求與期望。
但是在最后“倏地,一陣沉重的疲憊感向他襲來。在一個陌生城市的陌生街頭,堯的心從此不再有光亮”這樣冷漠的表達中,似乎又能看出主人公在殘酷而嚴峻的現實中,認清了“肉體和精神的分離”是無法實現的,因此他感到絕望。
進而在《冬蠅》里作者再三強調憎恨太陽,如“曬著日光浴卻憎恨太陽的男人”“尤其是在曬太陽的時候,心里卻充滿了對太陽的憎恨”“我以一種沒出息的愛對太陽生氣”“我并不是否定陽光下的風景所象征的那種幸福的感覺。現在正是那種幸福傷害了我。所以我憎恨它”“曬著日光浴我對太陽的憎恨越來越強烈”。可見作者內心絕望的延續,這種延續也代表著作者從最初的極力想要擺脫病痛,期望著另一個沐浴新生的自我,到不得不面對死亡本身的心理變化。而結尾處作者描寫了因饑寒而走向死亡的冬蠅的情景,“我覺得我也必須面對某種變化無常的生存條件”,無不展現出作者必須面對自己即將走向死亡命運時的無奈之情。
隨之在《某個懸崖上的感情》中,作者的“二重性”被完全表現了出來。主人公生島意識到了懸崖上的石田是自己的第二重人格。“好幾個晚上他都看到了那個人影。每次他都確定那個人就是在咖啡店遇到的那個青年”“那是我幻想出來的人影。是在同樣的欲望驅使下爬上山崖的另一個我”“我的欲望終于和我的身體分離了”。有人說這一部分的描寫是在告訴讀者,生島和石田所代表的是生與死的對立。這里的“欲望”連接的是生的理想,而“它與身體的分離”即為幻滅,即確是可以窺見出生死對立。
此外,山崖下窗戶情景所代表的“極度快樂”和醫院窗戶情景所代表 “極度悲傷”交錯的嚴肅的情感,也和這種生與死的矛盾對立相呼應,反映出作者強烈的無常感。
由此可見,從作品內容層次上來說,深受肺病折磨的梶井在現實中變得不安并漸漸失去了自我,其“自我兩重性”逐步深化,而這種不安和迷失背后是一種無法超越現實矛盾的虛無情緒,而渴望在虛無的情緒中重獲自我、找尋新生的梶井便在其文學創作中通過對現實和虛幻的不斷交錯描寫,來減輕內心的苦悶,尋求心靈的小憩之地。
此外,在形式上,從小說敘述視角來看,不難發現其作品以第一人稱為主,使用第三人稱的篇章在前后總計才七篇。川端康成認為,小說的視角分“內部視點”和“外部視點”,即前者以第一人稱敘述,后者以第三人稱敘述。另西鄉竹彥也認為文藝作品里的敘述視角分為以第一人稱敘述,通過“我”的眼光看世界的內在性眼光和以第三人稱敘述,從外側客觀地看世界的外在性眼光。也就是說前者是主觀性質的,作者和主人公的視點是重合的,這種場合下敘述者可以很好地展現主人公的內心想法,讀者在閱讀的時候也能身臨其境地感受到主人公的心情。而后者則是客觀性質的,敘述者與主人公是有距離的,是以旁觀者的身份進行一種相對冷靜的觀察。
從這一層面上分析來看,梶井在其僅有的20余篇短篇中以第一人稱敘述為主,并夾雜著少量第三人稱敘述的運用與其文學主題“自我二重性”的表達是分不開的。
對于年少體弱多病并且感染肺結核的梶井而言,其生活是和疾病分離不開的。疾病給梶井的世界抹上了久久擦拭不去的陰郁,故而在文學創作之際,通常也沉浸在這個世界中不能自拔,很少站在自己之外,很遠的地方審視自己的世界。而這些少量的客觀性旁觀自我世界的描寫,也許正是作者想要逃離虛無,尋求美好的矛盾內心在創作手法上的體現。
三、結語
綜上所述,梶井基次郎文學的“光和影”“明與暗”的交錯性的描寫貫穿其創作生涯,這也正是身患肺結核這一不治之癥的梶井基次郎在現實的種種矛盾羈絆中,將青春的熱情與憂郁寄情于文學的體現。而且明與暗的特性在其作品中是逐步深化體現出來的,作品的整體形式表達也緊密聯系作品主題,關于其形式與主題的相關性研究,對人們展開更深更全面的梶井文學研究具有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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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胡麗花,女,江西上饒人,碩士研究生,日語教師,現就職于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南國商學院,主要從事日語教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