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葉雯
【摘要】《狗兒爺涅槃》是新時期以來極具歷史內涵和文化批判的現實主義力作。全劇以中國幾十年以來農村的發展變遷為背景,敘寫了一個典型的封建小農民的故事。劇作結合了中國傳統戲劇的特點以及現代戲劇的表現手法,通過構建物理、歷史、心理三層空間,展示了一幅深刻而逼真的農村歷史畫卷。
【關鍵詞】狗兒爺;農民形象;現實主義;現代主義;敘事空間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33-0013-02
中國進入新時期后,社會問題劇大量涌現,處處包含著人文關懷。20世紀80年代,西方戲劇理論再一次對我國話劇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尤其是德國戲劇理論家布萊希特的創作理念,與傳統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不同,布萊希特主張打破演員與觀眾之間的“第四堵墻”,以“間離”“陌生化”的方式讓演員與他所處的情境保持一定的距離,觀眾在此情況下也可以不用被動的接受,而可以主動地去思考。
新時期戲劇的兩個方向分別是傳統戲劇的復興和現代戲劇的創作。在堅持讓現實主義復歸的前提下,真實地反映現實生活是現實主義的要求,而在具體表現手法上,現實與象征、現實與隱喻等是劇作家們進行的新的探索;在主題思想的呈現上,更注重體現人的尊嚴,企圖在尋找自我、發現自我、認識自我和實現自我價值的同時改造國民性。正如村上春樹在耶路撒冷文學獎獲獎時的一段話:“我寫小說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將個體的靈魂尊嚴暴露在光明之下。故事的目的是在警醒世人,將一束光照在體系上,避免它將我們的靈魂吞沒,剝奪靈魂的意義。我深信小說家就該揭露每個靈魂的獨特性,借由故事來厘清它。用生與死的故事、愛的故事、讓人們落淚的故事、讓人們因恐懼而顫抖的故事、讓人們歡笑顫動的故事。”這是他們“日復一日嚴肅編織小說的原因”,也應成為日復一日嚴肅創作話劇的原因。
在新時期的探索話劇作品中,《狗兒爺涅槃》是實踐“新現實主義”美學原則的代表作品之一。所謂“新現實主義”,導演徐曉鐘如此定義:“繼承現實主義戲劇美學傳統,在更高的層次上學習我國傳統戲劇的美學原則,有分析的吸收現代戲劇的一切有價值的成果,辯證地兼收并蓄。”和傳統的現實主義一樣,新現實主義也注重塑造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注重情節的故事性。
《狗兒爺涅槃》以過去幾十年中國農村的變遷為歷史背景,講述了狗兒爺一生的主要遭遇和不幸命運:農村土地改革后,普通農民狗兒爺擁有了自己的土地,購買了別人的土地以及高門樓,買了馬和車,還娶了媳婦;但好景不長,經歷了集體化、合作化以后,一切都充了公,狗兒爺氣得發了瘋,媳婦也跟別人跑了;農村體制改革后,狗兒爺重新獲得了土地,瘋病不治而愈,卻又在與兒子兒媳的矛盾中,絕望悲憤燒毀門樓。
狗兒爺是一個典型的當時的中國農民的形象,深受封建思想和傳統小農生活方式的影響,以一種近乎麻木的隱忍表達對秩序和規范的順從。他把土地和門樓看得極其重要,一直試圖改變自己的處境,提高自己的地位,卻又一次一次地在現實生活中被打擊,逐漸絕望,最終“毀滅”,他內心的等級觀念、土地依附情結、占有與報復心理根深蒂固。狗兒爺對祁永年這個曾經的地主的情感和態度是非常微妙的。一方面,他非常憎恨祁永年,因為那個時代的農民一直處于被地主壓迫與侮辱的地位,狗兒爺年輕時甚至曾被祁永年吊在門樓上鞭打,這是他心中一直以來的痛和報復心理的來源之一。另一方面,狗兒爺又渴望成為祁永年那樣的人,故事開場,便是狗兒爺與祁永年的幻影相遇,對話中狗兒爺的幾句“嗯?我會不如你?”“大財主,咱當過……”充分暴露了他的沾沾自喜以及時刻拿祁永年作為衡量自己成敗的標準的心理;而在后來的回憶中,狗兒爺與祁永年較量,占了上風的狗兒爺一句“老祁,你說呢?”充分展現了他的報復心理。
狗兒爺陳賀翔被譽為“是一個具有相當思想深度和歷史容量的形象。如果把他放到中國現代話劇文學發展史里,可以說他是截至目前最出色最具有分量的一個農民的悲劇形象”。所以,狗兒爺絕不會是一個單一的農民形象,除了他處在當時時代影響下所本身具有的封建性以外,他在與其他人如蘇連玉、馮金花等的沖突中,在與土地和門樓無休無止的牽連中,在悲喜交加的各種人生境遇中,給讀者呈現出了一個生動鮮活又充滿矛盾的真實的人。
蘇連玉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真正的農民,他是一個剃頭挑子。狗兒嫂在炮火中不幸喪生以后,蘇連玉帶著狗兒爺趁還沒鬧“婦女解放”的時候到鄰村找了個年輕漂亮的小寡婦當媳婦兒,后來又在要進行農業合作化的前期,低價將土地賣給了狗兒爺,由此,蘇連玉的狡猾和遠見躍然紙上,與狗兒爺的老實本分,盲目迷戀土地形成鮮明對比。馮金花也是一個女性農民,她因丈夫死在了戰場上被狗兒爺的花言巧語“騙”去當了媳婦,在狗兒爺因失去了土地而變得瘋癲以后,她又跟了大隊隊長李萬江,但她心里依然對狗兒爺有著愧疚和關心,總體來講,馮金花的行為雖然看起來不符合倫理道德,但是本質上體現了在當時女性的弱小無助,不得不尋找相對強大的男人來作為依附的悲慘命運。
重新獲得土地以后的狗兒爺無疑是非常欣喜的,但是兒子陳大虎和兒媳婦祁小夢再一次將他推入了深淵以致最終絕望。從狗兒爺的父親為土地吞狗而死到狗兒爺自己置生死于不顧在炮火中搶收芝麻以圖“發家”的舉動可以看出,他們父子兩代人對于土地執拗的愛和強烈的占有欲,而到了狗兒爺的兒子這一代,他們不再像老一輩的農民一樣,他們有著對新時代、新生活的向往,有著新時代農民獨立與開放的影子。所以夫婦倆想要拆掉門樓蓋廠房,夢想當上萬元戶,與狗兒爺的陳腐、軟弱、守舊形成強烈對比,矛盾沖突較大,必然導致最終的不幸結局。狗兒爺與兒子在發展觀念上的差距深刻反映出了封建小農民的局限和可悲,能讓人對狗兒爺產生憐憫和同情,但同時有會對歷史的發展停滯表示反省并渴望對未來的探求。
由于《狗兒爺涅槃》并不是以時間發生的順序來結構全劇的,主人公與其他人物之間的相互依存和矛盾沖突與主人公內心的情感波動和心理感受交替出現,給人一種脫離現實的“松散”的感覺,但同時,狗兒爺的心理和意識活動又成為支撐全劇的重要組成部分。該劇把中國的戲劇傳統與西方現代派戲劇創作經驗結合起來,引用荒誕派戲劇的荒誕、象征和意識流等手法。
首先,開場是狗兒爺和祁永年的鬼魂相遇,討論燒毀門樓一事,顯然,這是一個倒敘,故事通過回憶式的片段,配合以狗兒爺的意識流動,用“無場次”“多場景”的方式來講述整個故事,構建了本劇的物理空間、歷史空間和心理空間三個層面。土地和門樓是物理空間的主要承載,狗兒爺與土地的關系一直是本劇中的一個重要線索,門樓則是狗兒爺與祁永年這樣的地主之間的仇恨、報復的見證,而土地和門樓共同見證了狗兒爺一生從欣喜到迷茫到短暫希望再到最后絕望的歷程。在劇中,土地和門樓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道具,也是一種象征,地位和權利的象征,更適用于窺探時代一角的一雙眼睛,門樓被燒毀標志著一個舊時代的逐漸瓦解和一個新時代的萌芽與成長,觀眾透過土地和門樓,可以清楚地看到地主與農民之間存在的各種的矛盾,感受到人物的復雜心理,切實體會劇中人物在當時情境下的糊涂與清醒、幻覺與現實 、瘋癲與真切。
歷史空間,是指作品敘事中所呈現的某一時間段所發生的具體歷史事件的空間。《狗兒爺涅槃》這部劇中的時間跨度較長,從新中國成立前期的舊社會到改革開放新時期,狗兒爺家族三代的發展變遷,涉及舊社會的地主、合作社及人民公社時期的集體化和新時期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與農民的生存和生活息息相關。劇中歷史空間的時代變遷直接導致了狗兒爺人生的起起落落,整出話劇中的現實和過去處于一個不斷轉換的狀態,狗兒爺也一直游移于真實和虛幻之中,但這并不妨礙讀者只管感受到狗兒爺的悲慘一生,并為之發出嘆息。這種將人物置于宏闊的歷史文化背景下的敘述方式,避免了直白的解釋和陳述以及“簡單粗暴”的譴責,而能夠帶給讀者有距離感的反思。
心理空間的建構在本劇中表現為融入大量意識流手法,通過人物獨白、與幻覺對話等方式直接向觀眾表現自己的內心想法,打破話劇演繹故事情節推動戲劇發展的傳統,依據心理、情感邏輯編排場面,擺脫時空限制的場面連接而更自由地去表達。在狗兒爺瘋瘋癲癲的狀態下,已逝的祁永年的鬼魂常常出現在他的身邊,和他吵架拌嘴,無論是現實還是回憶,無論是真實還是虛幻,這種外化的人物潛意識的表現生動而形象,拉近了讀者與劇中人物的距離,嚴格的時空界限也因此被淡化了。
綜上所述,《狗兒爺涅槃》一劇塑造了一個典型的農民形象,并將目光從個體生命、個體性格的產生與命運的發展放到歷史長河中去考量,為讀者展示了一幅深刻而逼真的農村歷史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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