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爾
一場電影,看得人淚奔。胖燕走出影院去理發店,在雜志上選發型,圖片和字模糊,朝后仰才看清。理發師說胖燕“眼花了”的時候,她很自信地說“沒有”,理發師遞過來一個系著繩的眼鏡,世界仿佛擦洗了一遍,高清。理發師笑了。胖燕哭了:眼花就這么輕而易舉地確診了!青春苦短,眨眼就停!
“眼花都有,四十七八”,每個過來人都用這句話對胖燕進行心理疏導和精神安撫,胖燕勉強接受了自己是正常人的事實,再有人問她的年齡,她愣了吧唧地說:“花眼之年。”
胖燕沉寂了一段時間,忽然有一日讓我陪著她去配眼鏡。明明眼睛近視200度,她非要配250度的鏡片。我懟她:“這又不是買房子,面積大了住著就舒服。該多少度,就多少度。”胖燕想了想:“嗯,眼鏡應該像文胸,得合適才行。”胖燕這吃飯不吃勸的主兒,轉變之快令我咋舌。
后來,胖燕的近視升高到300度。她又啰嗦起來“250”的事。我再次懟她:“眼鏡糟蹋不了,你不用,別人還可以用。”她再次沒反駁,真乖。
某次閑逛到她家,胖燕和她先生都架著眼鏡,胖燕的眼鏡是新配的,她先生用的眼鏡是她淘汰的那個。整個拜訪過程中,胖燕和她先生沒抬杠、沒拌嘴,沒互相揭短也沒互相打壓,我沒看成“戲”,更沒因為勸架而蹭上飯,他倆一切和諧得那么突兀和自然。
胖燕的性格比較剛,肝火旺得能躥上珠穆朗瑪峰,為了吃罩餅還是炒餅跟她先生在飯店瞪著眼扔筷子;一個男同事惹毛了她,她將人家的衣服要從窗戶扔出去;路上有司機開車別了她一下,她恨不得立馬上演《速度與激情》……胖燕常說只有神仙能治得了她的病。可神仙太忙了,不光顧她這兒。
春節時胖燕的婆婆來了,過完年也沒說要回家,畢竟80多歲了,胖燕主動放棄會計課的面授課程,在家陪著她。婆婆的眼不花,要把孫子的被子拆洗一遍,胖燕說正月不動針,婆婆說:“你想動,動得了嗎?”這話要是放到1年前,就是眼花之前,胖燕準得回:“你什么都好,30多年了你還是看不上我干活。”一頓搶白能使婆婆戧不了。如今,胖燕只有點頭的份:“是,我現在吃啥吃不夠,看啥看不清了。”婆婆干活,她在旁邊陪著說話。任誰看了都懷疑自己花眼了,在婆婆面前低眉順眼的那是胖燕嗎?
胖燕買的學生手表快遞投錯了快遞點,去取,沒有,查監控,才發現是被一個穿校服的小孩子取走了。
這個快遞點的人說:“這塊表145塊錢,我用兩天才能掙回來,你先別著急,我守株待兔,啥時候那個孩子再來拿快遞我給你要。”胖燕居然答應了。她說其實知道那孩子穿的校服是哪個學校的,找到不費勁,可是,不值得。她推眼鏡的動作,太溫柔了,說話也跟春風似的溫柔。
擱以前,胖燕這炮仗脾氣,才不管快遞點的人代收一個件僅僅掙5角錢,也不管影不影響孩子的成長。我們對她的評價是“無暴躁不胖燕”。
“春風吹綠大地也得有一會兒呢,你啥時候變得如此的不溫不火?”我真怕她轉變太快閃了腰。
胖燕蹦跶著,雙手前拍拍,后拍拍,揉搓雙手,捂住眼睛,放下手,突然睜大眼睛,說:“眼花以后。”此時,枸杞和桑葚熬的水還在養生壺里“咕嘟咕嘟”地響,一切靜美。
胖燕給我講,有個外國人眼花買彩票沒看清,瞎貓碰見耗子,中了大獎。她感慨:“眼花也是人生的饋贈。”仿佛得獎的是她。我不知道用什么詞形容此時的胖燕。
后來,我看到她在一群老太太中間跳廣場舞,音響壞了,她過去擺弄,有人問東問西,她耐心地回答,我突然覺得“慈祥”一詞可以用來形容她。這是青春殘存尚在,戾氣禮貌退場的最優雅之態。眼花,是人生的提醒鍵。
(摘自《北京青年報》)(責任編輯 王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