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鉆戒(短篇小說)

2021-09-17 05:13:48張惠雯
北京文學 2021年9期

訂婚后,方杰驅車帶我去康州拜訪了他的哥嫂。哥嫂結婚多年,育有兩子,婚姻穩定,分工明確,生活安定可靠。然而,這種生活卻讓我抗拒。回程的路上,我禁不住對方杰袒露了心跡,作為彼此相愛多年的戀人,方杰能理解嗎,他會作何反應?

那年,臨近元旦假期前的一天,方杰說要帶我去康州見見他哥哥。這讓我有點兒吃驚,因為以往他哥哥來看他,我都會回避。

方杰是家里最小的孩子,除了這個大哥,他還有個姐姐在國內。他說他的大哥比他大十六歲,因此有點兒像家長。大哥九十年代就來到美國,也因為這個緣故,方杰被拒簽過兩次,他們懷疑他有移民傾向。方杰2008年來美國讀博,比我早一年多。2012年的時候,我們同居了。2014年,方杰博士畢業,留在讀博時老板的實驗室里繼續做博士后。我當時已經讀完了碩士學位,在另一個實驗室當技術員。他開始提到結婚的事。為了表示誠意,他送我一枚鉆戒,算是求婚。那是一枚價值八千多美金的卡地亞鉆戒。這讓我挺震驚,當然也感動,因為他做博士后收入并不高,這枚戒指花了他五分之一的年薪。我接受了他的戒指,我們算是訂婚了。

之后,方杰開始談他的時間規劃:他說等我們回國見了雙方家長以后就在國內舉辦婚禮;婚后就趕快造小人兒(因為我們也三十出頭了);他做完博士后、謀到正式教職后,我就不用工作,可以像他老板的太太一樣,在家里照顧孩子……我沒有認真地和他討論過這些計劃,因為我覺得這些事似乎還很遙遠。在這里生活了幾年以后,我感到自己變得消極了些,也可能是年齡大了,開始懂得很多東西并非自己所能計劃或主導。我有時感到自己像是被一股不可捉摸的外力推到了一個個點:完成學業、工作、訂婚。幸好方杰喜歡計劃,他認為這是生活有序的體現。譬如,我們一起旅行,他會制定一個時間表,幾點起床、幾點吃完早飯、哪個時段去看哪些景點。我剛開始不太習慣這種踩著點兒旅游的方式。但慢慢地,我同意這是一種更科學有效的方法。

方杰的哥哥在耶魯一個研究機構做研究員,住在康州的紐黑文。雖然麻州和康州相距不遠,但他們倆走動并不頻繁。這些年里,他哥哥來看過他幾次,有的假期,他會去哥哥家住兩三天。我有時懷疑他和哥哥的感情是否不那么深,因為他們幾乎不打電話。他說這是因為他們年齡相差太大,有“代溝”,而且哥哥是個不太愛說話的人,所以確實沒什么好聊的。

那天早晨有一點兒薄霧,我們開車上路時霧也已經散了。冬日的晴天,總是晴得更透徹奇異、光芒四射。外面仍然很冷,也許零下兩三度的樣子,但陽光把封閉的車里曬得暖烘烘的。我們倆都只穿著一件毛衣,仍然感到熱。我們并不經常出門,尤其是冬天,因為冬天出遠門很容易遭遇因風雪導致航班延期的情況,而附近這一帶又太冷。有時方杰會和同事去新罕布什爾的白山滑雪,而我通常不會同去,我對戶外運動不那么熱衷。那天也許是因為天氣異常好,我發現在冬日開車出門也很舒服,我坐在車里,放著愛聽的唱片,甚至有一點兒遠行的興奮。

谷歌地圖顯示開到他哥哥住的那個小鎮需要兩小時二十分鐘,但因為我們聊天時下錯了一個高速路口,最后用了差不多兩小時四十分鐘才到達那里。

小鎮就是新英格蘭小鎮的模樣:素凈小巧的木板房,刷成白色、藍色、咖啡色或黑褐色;冬季荒蕪的草坪、敞開的空寂院落、安靜古樸的木框窗;那么多的樹——楓樹、橡樹、松樹,光禿的落葉木和挺拔的常青樹摻雜;路邊黑色的木頭電線桿上扯著凌亂的電線……車開到一條小路的環形盡頭,方杰指著左邊一棟房子說到了。我看到那是一棟深褐色的房子,一層房外加半層閣樓。在這個地區,這種房子叫科德角式房子。房子前面除了一塊草坪、草坪上一棵葉子落光的橡樹外,沒有其他植物。

我們把車停在通向車庫的車道上,從車里下來,走去正門按門鈴。就在我們等開門的時候,方杰又匆匆提醒我說他哥哥是一個不大愛說話的人。

開門的是一對看上去五十來歲的夫妻。一眼看去,那男的讓我有種荒誕的、仿佛穿越時光的感覺,因為他和方杰長得太像了,尤其方方的臉型幾乎一模一樣,看起來就是一個憔悴的、老了的方杰。他笑著對方杰說:“我算著時間,覺得應該到了。”女的個子不高,短發,穿著一件紅藍條紋相間的圓領絨衫,腰上還系著一條短圍裙,站在男人稍后面的地方,滿面笑容。她對我說:“你就是小菁吧?哎呀,總是聽說,終于見面了!快進來,快進來。”我們往廳里走去的時候,她又說:“餃子包好了,還沒有下鍋,要等你們來了才下鍋。”

方杰的嫂子要煮餃子,讓我們先在客廳的沙發那兒坐一下。我們坐下來,她很快端來一盤水果,放在沙發前面的茶幾上,然后又回去廚房里了。他哥哥陪我們坐著。他的頭發看起來有點兒亂,也看不出什么發型,我有點兒懷疑是他在家里理的頭發。他問了一下開車過來時路上的情況,方杰說我們下錯了一個路口。他很詳細地問是哪個路口下錯的。而后他提到方杰的老板最近在《細胞》上發表的一篇論文,看來他一直注意著和弟弟相關的東西。他又問起方杰最近的研究項目的進展,方杰說實驗不是很順利,出來的數據不理想。他哥哥問是具體哪一步出問題了,方杰開始解釋……總之,他們倆談得很細。后來,我聽到他哥哥嘆了口氣,說做研究就是這樣,經常做著做著發現此路不通,要重新來。

方杰以前對我說過他哥哥一直沒有謀到正式教職,在別人的實驗室做了多年的研究員。我當時表示這沒什么,不是每個有博士學位的人都能當上教授,大多數人就是會一輩子做研究員。但方杰覺得這只是說明我是個在事業上沒有進取心的人,他說對搞科研的人來說,這種“千年博士后”的狀態就是失敗。他說他一定要謀到終身教職,到中西部偏僻地方的大學也在所不惜。我偶爾也會想象那種生活前景:和他生活在某個偏僻的中西部小城鎮,在那里生兒育女,他會一直攀爬在通往終身教職的路上,我則圍著孩子們轉,直到我們都老去……這聽起來好像沒什么精彩的。但在任何人眼里,這就是安定可靠的生活。

他們兄弟倆交談的時候,我起初還坐在一邊專注地聽。聽著聽著,我意識到他哥哥可能覺得這是男人的交談,根本沒有想讓我參與進來的意圖。方杰也許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不時看我一眼,沖我笑笑。我注意到在他哥哥面前,他的親昵也變得謹慎起來。后來,我不那么專注地聽了,去看屋子里的擺設:款式笨重的大沙發、上下都打著荷葉邊的窗簾、中式花瓶里的假花、墻上的裝框風景畫……這看起來就是一個中規中矩的中國移民的家,絕不會有任何出格的裝飾或是你在家具店里看到的那種設計摩登的家具。只有一個鑲嵌在墻里的白木陳列架顯得特殊些,因為上面擺放的全是各式各樣的玩具車。我一開始以為主人有個收集車輛模型的嗜好,最后想到方杰說過哥哥有兩個男孩兒,所以我想這些車應該是兩個男孩兒小時候搜集的。

后來,我覺得我總得說句什么話,于是想了一個問題問他哥哥:“這里離耶魯校園大概多遠?”

他哥哥愣了下,然后說:“開車三十多分鐘吧。”他的表情像是沒料到我會貿然插嘴。

方杰問我:“你想去耶魯校園看看?”

“不想,我只是隨便問問。”我說。

他哥哥說:“如果想去,吃過飯要是不太晚……”

“真的不用去,就是問問,以后有機會。”我說。

“你們開了一上午車,可能也累了。”他說。

他開始和方杰談家事,提到的都是我不認識的親戚。過了一會兒,我起身走到架子那兒去看那些玩具車——屋里唯一有點兒趣味的東西。在廚房里忙碌的大嫂注意到了我,她說:“那都是佳佳和哲哲小時候搜集的小車,男孩子都愛玩這些。”

“這些小車做得真好。”我說,確實如此。

看了一會兒,我走到廚房里去了。當我問她是否需要幫忙時,她堅持說什么都不用我做,餃子馬上就出鍋。我看到餐桌上已經擺了幾個菜,我想,她肯定是一個人忙了一上午,包餃子、做菜……因為她老公看起來不像一個會下廚的男人。她站在鍋邊,笑著看我,仿佛同時在仔細打量我。她身上的某種東西讓我想到我母親那一輩人,盡管她比我母親應該年輕得多。

“真豐盛啊,還做了這么多菜。”我想表示感激。

“你們好不容易來一趟。小杰經常提到你,總算見到了,真漂亮,真好!”她說,同時用那種偷偷打量般的目光看著我。

我注意到她提到我們的名字,都會加一個“小”字表示親昵,譬如叫我“小菁”,叫方杰“小杰”。

“一定忙了一上午吧?包餃子還要和面、拌餡兒,很花時間的。”我說,看著塑料切菜板上擺著的一排排的、彎月般的水餃。

“麻煩什么?”她一邊用木勺子推著鍋里浮上來的漂亮飽滿的餃子,一邊說,“我經常包餃子,方超和孩子們都愛吃。”

我問她:“小孩兒呢?他們都不在家嗎?”

她說:“佳佳已經上大學了,他在賓大呢,還沒放假。”

我聽得出她語氣里的自豪,于是說:“賓大是很好的學校啊!佳佳肯定是學霸。”

“都是他爸爸的成績。我輔導不了他,都是他爸爸輔導的。”她說。

我想,她是個很崇拜老公的女人。

她又說起另一個男孩兒哲哲,說他讀的是寄宿私校,反正快要放新年假了,周末就沒回來。

“寄宿學校?那很貴的吧?”我問。

她立即察覺出我的疑惑,笑笑說:“私校是很貴,一年要五六萬。要交全額的學費我們肯定交不起。不過,年收入在十萬以內,學費就可以減半,再申請點兒別的獎學金什么的,一年付兩萬刀差不多了,我們還負擔得起。”

我說:“你們康州的公校教育應該也很好啊。”

她說:“公校也不錯,但還是私校更容易進藤校,而且結交的同學也不一樣,私校的校友一般家庭更好,孩子有更好的networking,對將來都有幫助。”

這倒是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尤其“networking”這種詞從她嘴里冒出來,讓我驚訝這個矮矮胖胖的家庭主婦對孩子的前程規劃竟有這樣的深思熟慮。

她打開頭頂上面的櫥柜,從里面拿出幾個大盤子,開始動作利索地盛餃子。

她盛好一盤,我就端到餐桌那兒去。我隨口提起我和方杰有時也煮餃子吃,但都是買來的速凍餃子。我們會煮很多餃子,就著啤酒喝。我開玩笑地說還有這么一句俗話“餃子就啤酒,越喝越有”。但她聽完有點兒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說:“你還會喝酒啊?”然后她說他們家沒有準備酒,因為沒有人喝酒。我趕忙說:“不需要酒啊,這么多菜了,還有餃子。我只是隨便提到這個。”她寬容地笑了,好像原諒了我犯的什么錯誤。

吃飯的時候,她一直勸我吃菜,特別是她昨晚就鹵好的牛肉和那盤韭菜炒蝦。她的熱情讓我覺得我不該太在意她剛才那種反應,我只要注意別再隨便說話就行了。也許喝酒這種事對于有些人來說確實是不容易接受的,就像有的女人不能接受別的女人抽煙一樣。

我稱贊餃子和菜都好吃。

方杰說:“我早給你說過,大嫂的手藝特別好,也特別賢惠。”

大嫂似乎害羞了,說:“說不上好,就是還能吃。多吃,多吃啊。”

他哥哥對飯菜沒什么評價。他在飯桌上坐得很直,比剛才看起來更嚴肅些,也更寡言少語。他有點兒像我叔伯輩里的那些男人,他們或許把飯桌上不茍言笑當成一家之主的姿態,但我總感覺那是因為他們并不懂得如何和人交談。從小沒有人告訴他們,這是一種欠缺。

大嫂又對我說:“你們愛吃餃子的話你也可以自己包啊,其實一點兒也不難,就是費點兒時間。”

我注意到她說的是“你”,而不是“你們”。

“我不會和面。”我如實奉告。

“這好學。”她說。

“你要不要學?”我笑著問方杰,“好像和面很花力氣,男人比較有勁兒。”

方杰笑笑,沒說什么。

但過一會兒,我聽到他哥哥說:“小杰在家里什么活兒都沒干過吧。其實我也沒干過,我們家的男的都不會干家務。”

我怔了一下。待我反應過來時,我覺得還是最好什么都不要說。

方杰想把話岔開,他說:“好吃不過餃子。我們還是北方人的習慣,愛吃面食。”

“可不是。”他大嫂說,溫情地瞅了他哥哥一眼,“你哥最喜歡吃手搟面,我經常早上起來給他搟面條。做面食哪有那么難?反正他愛吃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覺得她最后這句話是對我說的。她似乎在向我展示一個妻子、一個家庭主婦應有的“樣子”。

我諷刺地說:“大嫂真賢惠。現在像你這樣可以早上起來為老公搟面條的女人真的很少了,感覺我媽她們那一輩的人里面可能會多些。”

“那倒是,時代變了。現在的女孩子連自己吃的飯都不會做。尤其是美國女人,都被寵壞了,看看那些搞女權的,還抽煙呢!”她說,神情里透著一點兒鄙夷、一點兒憂慮。

“我不覺得女人被寵壞了,就算在美國,女性和男性同工不同酬這種問題還挺嚴重的,理應得到的平等權利都還沒得到,怎么能說被寵壞了呢?”

她大概沒有想到我會反駁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說:“也是,其實我也不懂社會上的事情,就是隨便說說。”

她顯然是那種為避免爭論會順著別人說話的女人。

我這時注意到方杰的哥哥在看我。他問我:“你是支持民主黨的吧?”

我說:“我沒有投票權,談不上支持哪個政黨。不過,我支持少數族裔和女性平權。”

“你說的少數族裔是指黑人?”

“我們也是少數族裔啊。”

“那我問你,”大哥似乎突然來了熱情,嚴肅地問,“你覺得黑人都當總統了,他們還沒有平等權利嗎?”

“如果在國內,一個山區的農家子弟也上了清華、當了官員,你會因此就覺得底層的窮人和上層的富人在教育、就業方面就完全有平等的機會嗎?”我問他。

他沒回答。

大嫂這時問我:“你不會喜歡黑頭兒吧?”

“黑頭兒?”我疑惑地問。

“就是奧巴馬。”方杰的哥哥說。

“他不錯啊。”我說。

“哦,那就是支持民主黨嘛!”大哥說,如釋重負般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微微一笑。

我明白了大哥是那種生活極度安分守己(也可以說死氣沉沉)、對政治卻抱有特殊熱情的男人,這種人在上了年紀的華人男性里并不少。他們通常有個共同特點:看不起女人、厭惡黑人。我不喜歡和人爭論政治,但他態度里的武斷,尤其是他們夫婦倆那種看似寬容實則倨傲的笑容讓我很不舒服,所以我反對說:“當然不能這么說。我并不是站在哪個黨一邊,共和黨的麥凱恩和羅姆尼我也覺得挺好的。我會看具體的人和具體的政策。”

“確實要看具體政策,而且各州情況都不一樣。美國又不是只選一個總統,地方官員其實更重要。麻省選民挺聰明,選總統和國會議員選民主黨,選地方官員很多選共和黨。”方杰說,大概算是替我說話。

“在大學里都容易變得比較左一些,尤其是好大學。”他哥哥對他說,仿佛在給予我們一個告誡。

“我們其實不怎么關心政治。”方杰說。

又過了一會兒,大嫂突然停下了筷子,盯著我左手無名指上戴的那枚戒指,驚訝地說:“哎呀,這么漂亮的鉆戒啊!”

我笑了笑,說:“是方杰送的。”

我看了方杰一眼,發現他的樣子竟然有點兒尷尬。我突然意識到,也許方杰并不想讓哥嫂知道他買了這么一個貴東西。

“樣式真漂亮啊,鉆石也這么大。肯定是名牌吧?”他大嫂問。

“是卡地亞的。”我說。

我聽到她驚呼了一聲。然后轉向她丈夫說:“卡地亞我也聽說過,那可是貴得很。小杰可真舍得!”

但方杰的哥哥沒對她說什么,他只是抬頭看了方杰一眼,繼續低頭吃著餃子,臉上掛著一抹模糊的笑意。

餐桌上籠罩著一股怪異的寂靜。

在這之后,大嫂講起了她和大哥結婚時買過的一枚鉆戒。

“那時候你哥也剛剛博士畢業,在做博士后,當時博士后的工資比現在低。我們要結婚,美國這邊結婚都流行買鉆戒,我跟他說不用花錢買這些。你哥還覺得不好意思,后來,他瞞著我去買了一個。當然,鉆石很小,也不是名牌,和你戴的這個沒法比。”

大哥這時候放下筷子,看著他妻子。

大嫂繼續講:“我看他竟然去買了一個鉆戒,很感激,但更心疼錢啊!買這么個小東西花了差不多一千刀!我叫他去把它退了,我說這種東西雖然好看,但不實用,不應該花這么多錢。”

“鉆戒這個東西本來就不是用的,只是種儀式。婚姻嘛,大多數人一生就一次。”我微笑著說,感覺到她試圖導向一個什么結論,而這個結論無論如何對我不利。

她特別溫和地看看我,點點頭,說下去:“他一開始不愿意退。我們請朋友們聚在一起、在一個中餐館里辦了婚禮儀式后,我對你哥說,這個東西結婚時候也戴過了,算是已經起了作用。現在真是沒有用了,你去把它退了吧。”

我屏聲靜氣地聽著。

方杰的哥哥像是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聲,插話說:“你嫂子是特別會過日子的那種人,從來不亂買東西,也不讓我亂買。”

她表情挺鄭重地看了他一眼,接著講鉆戒的故事:“他還是不愿去,男人嘛都要面子。我非要他去,因為差兩天就到退貨期限了。最后,我硬拉著他一起去了那家珠寶店!到了店里,人家什么都沒說就把錢全退了。”

她停住了,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有點兒聽呆了。我想她是不是真的在戴過那枚戒指、辦完結婚儀式后又把它退給珠寶店了,他們后來有沒有再把它買回來,或者有沒有買了另一枚戒指 ……我還在等她說點兒什么,但發現她沒有再說這件事。過一會兒,她開始講別的,講她怎樣把從華人超市買來的豆腐做成豆腐干;講她在后院里種了很多菜,可惜現在是冬天,否則可以讓我們帶回去一些自家種的新鮮蔬菜……

我看了一眼方杰。不知怎么的,他的臉有點兒紅。他對我說:“你不是喜歡吃蝦嗎?多吃點兒蝦吧。”

飯后我們又坐了一會兒就出發回波士頓了,本來就是這么打算的。上路后不久,光線迅速暗下來,直到公路和兩邊的樹林、原野完全籠罩在寒涼的夜色中。冬天的這個時候,四五點鐘天就黑透了。

我不時想到那枚戒指的故事,說不清楚它給我一種什么感覺:委屈?狹隘?卑微?令人窒悶的生活?……

終于,我忍不住對方杰說:“我不喜歡那件事,把鉆戒退回去的事。”

“我也不喜歡,”他說,“我早就說了,和他們會有代溝的。”

“我覺得不是代溝那么簡單,他們那一代也有很多人不會這么做吧?我不明白他們為什么那樣,生活并沒有困難到那個地步啊,把儀式上用過的鉆戒退回去……”

“反正我覺得挺奇怪,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事兒。”

“哦,你沒聽過也不奇怪,可能她是看到我的鉆戒才想起這件事。”我說。

“嗯,估計是受了點兒刺激。”

“很奇怪你大哥竟然也愿意去退。”我又說。

“他們那個年齡的人肯定比我們省一些。”方杰淡然地說。

“不是省的問題,你的侄兒讀的可都是私校。”我說,“你不覺得那是一種生活態度嗎?如果完全不在乎,應該不買。買了、戴過了,又退回去……這又不是一個杯子,是一枚婚戒啊。”

“解釋不了……但也不要隨意評論別人。”方杰說。

“我只是和你說而已,我沒有對他們說什么啊。” 我有點兒生氣了。有時我想推心置腹地和他談談我某些深藏的感受或者怪想法,得到的往往是這種反應——告誡我有這種想法不應該或不正確。

“他們只是節省點兒,不是大毛病。”方杰堅持那是一個關于節省的問題。

可我覺得里面包含的東西要多得多。但我沒有再爭論下去,我說:“你是個大方的人。”

“那當然,我和他們不一樣。該花的錢,我肯定會花。”方杰說。

我想到他送我的那枚戒指,我想,那大概屬于他所說的“該花的錢”。

“不過,我嫂子是個特別好的人,勤快、賢惠。”過一會兒,方杰說。

“你這樣覺得?”我問。

“你不這樣覺得?”他似乎很訝異。

“對于男人來說,她肯定是,”我笑著說,“她不是說每天早上起來給你哥哥做手搟面,就因為他愛吃手搟面。”

“對她老公好有什么毛病呢?”方杰問我。

“她講給我聽,是希望我向她學習,也這樣伺候你。你難道不明白嗎?她在給我暗示做別人老婆的本分。”

方杰沒答話。

“我對她提到我們喝酒,你沒看到她當時那種表情,好像喝酒的女人都是壞女人。這是什么年代的人呢?”

方杰竟然笑了一聲,然后說:“是不是你想多了?”

“我絕對沒有。”我說。

沉默了一會兒,我對方杰說:“可以說她好、賢惠、親切……但我就是沒法喜歡她。”

“你也不需要和他們生活在一起。”方杰訕訕地說。

“就是和你說說我的感覺。”

“我哥覺得你挺好。”

“他這么說的?怎么會?他什么時候對你這么說的?”我忍不住笑了。

“在你和他談政治之前,你去廚房的時候。”方杰也笑了。

我想我不能告訴他我對于他哥哥的印象,那會讓他難堪。

之后我們很久都沒說話。夜路不好開,方杰在很專注地開車,我不知道他是否也在想著什么。我們的車在黑暗的高速公路上行駛,路上沒有燈,只有路當中把兩個方向的道路隔開的路障上的某種特殊涂料發出一條條一晃而過的黃光。在這樣的路上開車,人多少有點兒憑著直覺和慣性往前走。車里熱烘烘的,很干燥,讓人昏昏欲睡。有一會兒,我確實閉上了眼。我睜開眼的一剎那,心里突然生出一點兒可怖的感覺:這一片封閉、狹小的空間,這種讓人有點兒透不過氣的燥熱,前頭被夜色遮沒的、昏昏沉沉的路,似乎就是我們未來的生活之路……

我手指上的鉆戒在昏暗中發著銀質的光,像一個虛幻的小光環。

我用開玩笑的語氣問方杰:“不知道這枚鉆戒能不能退?”

雖然看不清楚,但我感覺方杰的臉沉下來。他轉過頭瞅了我一眼,說:“干嗎說這種話?真是個怪人。”

過一會兒,他又說:“當然退不了,早已經過了退貨期限。”

半年多后,我還是和方杰分手了。它和我們那次拜訪當然沒什么關系。其實,我們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有些事是我在讓步以便附和他,有時是他用妥協來維持和睦……總有一天你會認識到兩個一點兒也不像的人不應該再彼此容忍下去。但我想,我是在那次回程中、在那個暖熱得讓人窒息的車里感覺到了什么。至少,我知道我還沒有準備好進入他為我們倆規劃好的那個未來,而他是不會等的。

我買下了那枚退貨期已過的鉆戒,我并不想讓他承受這么大的經濟損失。后來,我離開了波士頓,但我和方杰并沒有完全斷了聯系。從他的朋友圈里,我知道他也如愿以償,在得州大學埃爾帕索分校當了教授,從國內娶了個漂亮賢惠的妻子。他那個校區很偏僻,生活遠不如在波士頓時有趣,但他住在很大的房子里,第二個孩子也快要出生了。我想,方杰一定惋惜那些被我浪費的時間,努力把失去的時間彌補過來。從他的朋友圈里看,他對生活非常滿意,也沒有像他哥哥擔心的那樣變左,而是成了特朗普的信徒。我想,他一定知道我沒有結婚,因此把我看成生活的失敗者。他不知道,讓我害怕、退縮的恰恰是他追求的那種生活。

現在,我把那枚鉆戒戴在左手的小拇指上。我喜歡那種感覺:它和婚姻沒有任何關系,只是一個美麗而無意義的裝飾。

作者簡介

張惠雯,女,1978年生,祖籍河南。畢業于新加坡國立大學,現居美國波士頓。小說刊發于《收獲》等文學期刊,并獲得多個文學獎項。已出版小說集《兩次相遇》《在南方》《飛鳥和池魚》等。

責任編輯 張 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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