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口哨聲

橫溝正史（日）

怪聲響起

半夜里，益美突然從溫暖的被窩里醒來。她強(qiáng)迫自己閉上眼睛，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卻輾轉(zhuǎn)難眠。這時某處忽然傳來時鐘敲兩下的聲音，益美一聽到鐘聲立刻從床上跳起來，逃也似地跑到窗戶邊。

為什么我聽到兩點(diǎn)的鐘聲會如此害怕？鎮(zhèn)定下來，沒什么好怕的。盡管如此，益美還是覺得房里似乎有可怕的魔鬼正張牙舞爪地等著她。無奈之下，她只好緊抓著睡衣的領(lǐng)子，將視線轉(zhuǎn)移到湖邊景色。

此時湖水正閃著銀色波光，月亮從連綿不絕的信州山脈間露出臉來。面對這般美景，益美的心情漸漸緩和下來。

但是不久，益美又聽到一陣“卡沙卡沙”的怪聲，連忙回頭看向房內(nèi)。剎那間，四周響起一陣低沉的口哨聲。噓……噓……

啊！半夜的口哨聲！益美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聽到口哨聲漸漸逼近，整個人緊張得都快要昏倒了。益美用僅存的一點(diǎn)力氣，搖搖晃晃地狂奔到雄策的房間。

“益美，你怎么了？”雄策一臉擔(dān)心地問道。

“雄策，口哨……半夜的口哨聲……”

“我沒有聽到什么口哨聲啊，益美，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不！我真的聽到了‘卡沙卡沙的怪聲和可怕的口哨聲。”

雄策看到益美嚇得全身發(fā)抖的模樣，連忙用一只手?jǐn)v扶著她，兩人一起來到益美的房間。雄策馬上打開電燈，小心翼翼地環(huán)顧四處。

“益美，你看，根本沒有人啊。”

聞言，益美慢慢抬起頭來向四周張望。難道真是我在做夢嗎？

可怕詛咒

第二天早上，益美把折疊式的躺椅拿到陽臺上，靜靜地躺在上面休息。她眺望著湖畔，看到叔叔片桐正沿著岸邊工作。

片桐是日本相當(dāng)有名的昆蟲博士，現(xiàn)在他一只手拿著捕網(wǎng)，另一只手提著采集箱，準(zhǔn)備在湖邊采集稀有昆蟲。

益美跟片桐已經(jīng)在這間溫泉旅館逗留了一個多月，一方面是因?yàn)樗纳眢w狀況不好，另一方面則是因?yàn)槠@附近的昆蟲非常感興趣。

益美從小父母雙亡，姐姐又在去年過世，現(xiàn)在只剩下片桐這個親戚。事實(shí)上，她是個16歲的美少女，可惜身體一向虛弱，在沒有辦法上學(xué)的情況下，只好跟著片桐游歷全國的昆蟲保育區(qū)。

“益美，你在欣賞風(fēng)景啊。片桐博士又去采集昆蟲了嗎？”雄策對益美露出粲然一笑。

“是的，叔叔正在湖邊工作。”益美那張蒼白的臉上泛出一抹微笑。

“怎么了？你今天早上的臉色不太好哇。”

“這……”

“這樣不行哦，你的身體會受不了的。”

雄策邊說邊拉來一張?zhí)僖危谝婷赖纳磉叀Ｐ鄄呤菛|京高中二年級的學(xué)生，這次是利用假期來到這間旅館打工，才有機(jī)會認(rèn)識益美的。之后，雄策經(jīng)常在工作之余教益美打乒乓球、劃船……希望她的身體能快一點(diǎn)恢復(fù)健康。

“我們等一下去劃船吧。”

“可是……”

“怎么？你不想去嗎？”

“嗯，我的頭有一點(diǎn)痛。”

“你就是運(yùn)動量不足，才會像昨晚一樣睡不著又做噩夢。”

“才不是這樣呢！雄策，我昨晚真的不是在做夢，而是清清楚楚聽到怪聲和口哨聲。”

“就算你真的聽到那些聲音，也用不著嚇得臉色發(fā)白啊。”

此時益美猛然從躺椅上站起來，語帶哽咽地說：“雄策，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根本無法了解我的痛苦與恐懼。對我而言，半夜的口哨聲就是可怕的詛咒！”

恐怖回憶

“益美，對不起，如果我說了什么話讓你生氣，請你一定要原諒我。還有，請告訴我為什么你會這么害怕在半夜里聽到口哨聲呢？”

益美慢慢抬起頭來看著雄策，她那張淚水縱橫的臉龐充滿了恐懼。

“益美，你不要怕，讓我來幫助你吧。”

益美猶豫著，過了半晌才下定決心說：“叔叔叮囑我不可以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所以請你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否則我一定會被叔叔罵死的。”

“好，我答應(yīng)你不告訴任何人。快說吧！”

“事實(shí)上，我們?nèi)叶急话胍沟目谏诼曀{咒。據(jù)說只要在半夜里聽到口哨聲，就一定會遇到不幸的事情。我爸媽在去世之前，也都曾經(jīng)在半夜里聽到可怕的口哨聲，而且他們在聽到口哨聲之后不久便過世了。”

“是誰告訴你這些事情的？”

“是我叔叔。他說我們家很久以前就受到詛咒，因此任何人只要在半夜里聽到口哨聲，就一定會慘遭橫禍而死。”

“益美，你真傻。難道你真的相信這種事嗎？我想那一定是片桐博士在跟你開玩笑的。”

“不！”益美激動得不停搖著頭，“我姐姐在去世之前，我也曾經(jīng)在半夜里聽到那可怕的口哨聲……。”

益美一想到那段可怕的回憶，肩膀又開始發(fā)起抖來。

“我姐姐一向是個很堅(jiān)強(qiáng)的人，可是她在去世之前卻變得相當(dāng)無助、軟弱……姐姐經(jīng)常對我說，她每天半夜都會聽到低沉的口哨聲。當(dāng)時我還以為那只是姐姐的心理作祟，還不斷找理由來安慰她。后來，我終于在那個晚上親耳聽到了……”

益美的眼底閃過恐懼的神色。

惡魔毒手

“在4月14日的半夜里，我睡到一半突然醒過來，正好聽到有人低聲吹著口哨，我趕緊跑到姐姐的房門前探聽里面的動靜。沒想到，我竟然聽到房里傳來姐姐痛苦的呻吟聲！由于房門從里面上了鎖，我只好用力敲著門，可是姐姐根本沒有回應(yīng)我。于是，我馬上沖回自己的房間，拿來備用鑰匙打開姐姐的房門。

“我打開電燈之后，看見姐姐已經(jīng)倒在地板上，連忙跑過去拼命呼喚她。好不容易，姐姐微微張開眼睛，用顫抖的聲音對我說：‘益美，小心半夜的口哨聲……那可怕的惡魔毒手……毛茸茸的惡魔毒手……姐姐的話還來不及說完，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益美傷心地把臉埋進(jìn)兩手之間。雄策聽到她說的話，臉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當(dāng)時你家里還有什么人在？”

“就只有我們兩姐妹、叔叔和三個傭人在家。”

“那么，你曾經(jīng)把這件事情告訴過誰嗎？”

“我只跟叔叔提過，所以他才會跟我談到家里被半夜的口哨聲詛咒的事情。”

聞言，雄策一直默默注視著湖水。這時候，片桐剛好結(jié)束采集昆蟲的工作，正準(zhǔn)備走回旅館。

“啊！片桐博士回來了。益美，我絕對不會把你剛才所說的話傳出去，而你最好也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說完，雄策便匆匆忙忙離開益美的身邊。接下來一整天，益美都沒有再看到雄策的人影。片桐依然沉迷在自己的昆蟲研究中，所以益美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和她聊天的人。

“益美，早點(diǎn)去睡覺吧。”吃過晚飯后，片桐體貼地說道。

“好，我先去睡了。”

可是益美只要想起昨天晚上的口哨聲，便害怕得無法闔上眼睛。為了打發(fā)時間，益美不經(jīng)意地走到雄策的房間前敲門。

形跡可疑

“來啦！”當(dāng)雄策看到益美站在門口時，忍不住驚訝地瞪大眼睛，“益美，你怎么來了？”

“我睡不著，所以想找你聊天。”此時益美看見雄策的手上拿著一種像鞭子般的東西，不禁好奇地問道，“你在干什么？”

“你是說這個嗎？”雄策把鞭子往空中一揮，發(fā)出“咻”的一聲，“這是我剛才用柳樹的嫩枝所編成的柳鞭，還挺好玩的。”

說完，雄策把柳鞭丟到床上，然后請益美在椅子上坐下。

“益美，你知道片桐博士現(xiàn)在在做什么研究嗎？”

“不知道哇。不過，我想他應(yīng)該還是在研究一些稀有昆蟲吧。”

“那你就大錯特錯了，片桐博士才不是在研究什么稀有昆蟲呢。”

“哦？那他在研究什么？”

“蚊子。”

“蚊子？”

“是的。片桐博士每天都帶著采集箱出去，等到箱里裝滿蚊子之后才回來。”

“這……你怎么會知道呢？”

“我是在無意間和看管湖水的伯伯聊天時才知道的。因?yàn)槠┎┦堪萃心俏徊畮退ノ米樱缓竺刻焯嶂杉淙ゲ抢镔I蚊子。哈哈哈！”

益美聽出雄策的笑聲里有一些嘲諷的意味，于是滿臉不悅地沉默以對。

“怎么了，你怎么突然不說話了？哦！對不起，大概是我說錯話惹你生氣了。別嘟著嘴嘛，我來泡一杯你最喜歡喝的熱檸檬茶向你賠罪。”

“嗯，這還差不多。”

益美喝完雄策為她泡的熱檸檬茶，接二連三打了好幾個呵欠，最后竟然干脆閉上雙眼，沉沉地進(jìn)入夢鄉(xiāng)中。

見狀，雄策的表情突然變得異常嚴(yán)肅。他把益美抱到床上躺著，輕輕拿起柳鞭，躡手躡腳地走到外面關(guān)上門。接著，雄策又偷偷潛入益美的房間，從里面上了鎖，然后關(guān)掉電燈。

超級蜘蛛

雄策在黑暗中卷曲著身體，一手緊握住柳鞭，另一只手則拿著手電筒。到了12點(diǎn)半左右，門外突然響起片桐的聲音：“益美，你睡著了嗎？”

片桐得不到回應(yīng)，于是輕輕旋轉(zhuǎn)門把，發(fā)現(xiàn)門已經(jīng)從里面上了鎖。

“大概已經(jīng)睡著了。”片桐的口中喃喃低語著。

沒多久，門外突然響起一陣低沉的口哨聲。噓……噓……

雄策一聽到口哨聲，勉強(qiáng)壓抑住內(nèi)心的恐懼，在黑暗中瞪大眼睛。隨著口哨聲越來越接近，雄策的額頭上開始冒出冷汗，牙齒也發(fā)出“喀啦喀啦”的打戰(zhàn)聲。

當(dāng)口哨聲戛然而止時，床上卻傳來“啪”的一聲。雄策連忙舉起柳鞭，打開手電筒往床上照過，一只身長30厘米以上的大蜘蛛正張開毛茸茸的腳在床上爬行！

大蜘蛛被雄策的手電筒一照，迅速抬起前面的兩只腳，擺出備戰(zhàn)姿態(tài)。雄策也不甘示弱地?fù)P起手中的柳鞭，“咻”的一聲劃過大蜘蛛那兩只前腳。

大蜘蛛嚇得縮起身子，雄策又拼命對著它揮動了三次柳鞭。就在這時候，詭異的口哨聲再度響起來。噓……噓……大蜘蛛聽到口哨聲，突然爬到天花板上，一溜煙地鉆進(jìn)天花板的洞里面。

正當(dāng)口哨聲停止的那一瞬間，隔壁房里忽然傳來尖銳的慘叫聲：“哇！可惡！是我，是我啊……”

緊接著，隔壁房里又傳來好象有人倒在地板上的聲音。

“糟了！”雄策一面大喊，一面沖進(jìn)去隔壁的房間。

只見片桐倒在地板上，整張臉都被剛才那只大蜘蛛毛茸茸的八只腳給蓋住。不只這樣，大蜘蛛那尖銳的嘴巴還緊緊咬住片桐的脖子。

“可惡！”雄策將柳鞭對準(zhǔn)大蜘蛛用力揮了好幾下，好不容易才解決掉這只難纏的家伙……

惡有惡報(bào)

“原來這一切都是我叔叔搞的鬼……”益美看著火車窗外的綿綿細(xì)雨，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是的，那半夜里的口哨聲就是他命令大蜘蛛的暗號。我想，你姐姐一定也是被那只大蜘蛛咬死的。”

“可是……為什么昨天晚上那只大蜘蛛會反過來咬死我叔叔呢？”

“那是因?yàn)榇笾┲氡晃业牧薮虻椒浅Ｉ鷼猓虼怂还芸吹绞裁慈硕紩y咬。事實(shí)上，我聽你說到你姐姐去世時的情形，突然想起曾經(jīng)在一本書里面看到‘惡魔毒手四個字，所以我馬上跑去圖書館查資料。

“后來，我才知道原來那是一種生長在臺灣南部的毒蜘蛛，任何人只要被它咬到都會沒命。再加上大蜘蛛那毛茸茸的八只腳張開很像人類的手，所以當(dāng)?shù)厝硕挤Q它為‘惡魔毒手。另外，這種大蜘蛛還有一個特殊習(xí)性，就是它很喜歡聽到口哨聲。

“我從圖書館回來之后，正好碰到那位看管湖水的伯伯，他告訴我說：‘片桐博士每天都會來買蚊子，但是今天他卻說已經(jīng)不需要蚊子了。我聽到伯伯說的話，心里面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我猜想片桐博士一定是用蚊子來喂大蜘蛛，可是為什么他今天不需要蚊子了呢？是不是表示片桐博士今天晚上就要利用大蜘蛛來咬死你？為了以防萬一，我只好讓你喝下加了安眠藥的熱檸檬茶，自己再偷偷跑去你的房間查明真相。”

“我實(shí)在不明白，為什么叔叔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呢？”益美一臉落寞地問道。

“因?yàn)槠┎┦肯胍\奪你父親留給你們姐妹的遺產(chǎn)，所以才會想出這么殘忍、可怕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