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蛻變

唐雅冰

我一個人靜靜地站在河畔，看夕陽從天際慢慢滑過對面山頭、滑過樹梢、滑過不遠處的斷橋……表面的平靜無法掩藏內心的洶涌澎湃。近段時間心緒頗不寧靜，單位面臨公辦與民辦徹底分開的改制，不上不下的位置、不老不少的年齡，家里有幾位老人和一個正在上學的孩子的負擔，擔心內卷太甚又不敢躺平我該何去何從？

知了猴！無意間轉身，我的眼神一下被黏住了。粗糙的柳樹干上，一只知了猴正緩緩地朝上爬著，爬得艱難卻又從容，就那樣在我眼底一點一點朝著枝頭挪移。我知道，它必須趁今晚完成生命的蛻變，圓自己的飛翔夢。我就那樣癡癡地望著它，忘了時間也忘了自己。突然，一只臟兮兮的手伸向了它，我一驚，下意識地一把將它護在了手心。迎面對上一張貪婪的臉，其手中的塑料口袋里，有許多知了猴在蠕動。我的心微微一顫，脊梁一陣發麻，這些可憐的小生命還沒來得及發出一聲鳴叫，就會被擺上餐桌……不敢想下去，我抓起那只知了猴轉身迅速離開，渾然不顧身后那剜向我的眼神。

匆匆跑回家，我把知了猴放在幾天前從河邊采回來的節節草上，然后打開手機，拿起相機，與女兒開始了守候。知了猴緩緩朝上爬著，直到爬到節節草頂端，這才停了下來。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它的背上出現一條黑色細線，那線慢慢變粗，裂開一條黑色的小口子，那裂口越開越長，脖頸部分一團乳白的肉不斷輕輕顫抖，我的心也隨著那節奏顫抖。它在黑暗的地下待了幾年甚至十幾年，經歷漫長的等待才鉆出地表，只為蛻殼羽化，發出專屬它的叫聲。而我，能用這種方式見證它羽化的過程，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仔細看著，生怕錯過了每一個鏡頭。知了猴的身子抖動頻率不斷加快，渾身都在震顫，脖子處漸漸隆起一團軟乎乎的鵝黃色的肉，節節草也隨之不斷顫抖，眼看腦袋就要鉆出來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突然，知了猴停止了顫抖，爪子無力松開，一動不動地趴在節節草上，幾欲掉下來。怎么了？是我捉它回家的過程讓它受傷了嗎？看著只差那么一點點腦袋就可以出來了的知了猴，我唯有雙手合十，期待著奇跡發生。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女兒幾次意欲伸出手去幫忙都被我制止了，勸她其實也是勸我自己：“等等，再等等。”近一個小時過去，我感覺仿佛經歷了幾個世紀那么長。“去睡覺吧，別等了，它脫殼不成功，可能要死了。”說出這話的時候，我黯然神傷，喉嚨有些哽咽。突然，女兒歡喜而又壓抑地叫出聲來：“快看，它又動了！”它真的又動了起來，只見它脖子朝上一鼓，腦袋先是往后一縮再朝前一伸，頭就全部露了出來，一對復眼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世界。稍一歇息，它抬著頭朝前猛然一掙，一下子掙脫束縛，朝上連續攀爬幾下，露出了淺綠色的身體和褶皺的翅膀，身后只留下一個空殼。少頃，它身子一抖，一內一外兩對翅膀全部展開又合攏，爪子穩穩地抓住節節草。之后，它站住了，薄薄的翅膀輕輕展開，柔和的燈光穿過羽翼，把那一點點濕潤收取。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眼眶一熱，有液體悄然滑下，在地上暈開成一朵溫熱的花。

經歷一場生死考驗，那只知了猴終于蛻殼成功，在我眼前完成生命的蛻變，變成一只漂亮的蟬，我的心也瞬間釋然，無處安放的靈魂找到皈依，所有的毛孔全部張開，我分明感到每個毛孔處都有一雙翅膀在撲棱。知了猴的蛻變要經歷別樣的煎熬，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只有自己經歷了、奮斗了、付出了，無論成敗、無論得失，才會更懂得珍惜。

夜已深，向那只蟬道一聲“晚安”，我推開窗戶，希望明早，它能吮吸到窗下那株木芙蓉上的第一口晨露。

選自《湛江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