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寨鼓樓

張芬

1968年出生的陸德懷，習慣告訴別人自己是五十五歲。用虛歲來記錄自己年齡的習慣，在黔東南自治州的鄉下仍然常見。

陸德懷，家住黎平縣肇興鎮紀堂村上寨。湘黔桂三省區交界的侗族地區有句民謠：“花橋師傅在三江，鼓樓師傅在紀堂。”它道出了紀堂侗寨鼓樓掌墨師的名聲，杰出者以陸文禮為代表。陸文禮是陸德懷的大伯，也是師父，兩個人與“鼓樓”的情緣都十分深切。

初見掌墨師傅

端午剛過，稻田里的禾苗還未抽穗，從肇興侗寨去往紀堂村的山路并不很遠，只是有些蜿蜒，面積不大的梯田里禾苗長勢喜人，沿路的植被茂盛，一個寧靜的村寨就掩映在這里。

我們的車往寨里行駛，偶遇騎著摩托車去砍柴的陸德懷，同行的人便告訴我：“他就是你要見的掌墨師傅。”

今年春上，八十幾歲的陸文禮去世了，帶著他那些傳奇的鼓樓建造史詩，帶著他曾造過600多座鼓樓的成就走了。跟大伯相比，陸德懷的故事顯得尋常了些。從21歲起，陸德懷跟著大伯勤勤懇懇地學習建造民居、鼓樓、風雨橋的技藝，從師四年，而后進行實踐，在實踐中總結，漸漸地，他也成了小有名氣的掌墨師。“掌墨師最操心，從一個鼓樓修建開始，到竣工，有時候夜里睡不著覺，擔心各個方面。”已是老師傅的陸德懷對自己做的這份工作依然十分虔誠，他謹記能力越大，責任亦越大。

見到記者來訪，不善言辭的陸德懷講起了侗族口音濃重的普通話，試圖解說自己的從業經歷。他的家是一座侗族常見的吊腳樓，一樓的堂屋是吃飯和接待客人的地方，農忙時在家，田里沒活兒了就外出做工，其實，也并不總按這個規律，“有時候，一個鼓樓的修建工程量也很大，最長的一個修造了9個月。”

鼓樓是侗家人的傳承，是象征。“鼓樓一直是侗寨里的中心，寨子里的大事小事都在這里商議，村里的紅白事、祭祀都在這里舉行。”“以前的鼓樓還有通訊功能，樓頂安置有面鼓，寨子里有事的時候，會有人順著滑竿爬上去敲鼓。為什么沒有修樓梯，主要是怕小孩子爬上去不小心摔下來。現在手機發達了，鼓樓上面就沒有鼓了。”陸德懷一點一滴地告訴我鼓樓在侗家人心中的地位。

如何修建一座鼓樓

一座鼓樓，形態似杉樹，從外部看，一層層疊樓，越往上板檐越窄，樓頂是連串葫蘆形的頂尖，塔尖猶如芒刺一般。樓檐一般為六角、八角，每一分水的突出部分都有翹角。鼓樓底部，多是正方形，四周有寬大結實的長凳，供人歇坐。中間是一個或方或圓的大火塘。鼓樓在重檐數上皆為單數。

鼓樓通體全是本質結構，不用一釘一鉚，由于結構嚴密堅固，可達數百年不朽不斜。“不過，現在也有一些改良的鼓樓，因為修得太高，為了安全，內部會用混凝土澆灌，有預埋件和外部的木材結合，做觀賞性的用途多一些。”陸德懷說。

修建鼓樓，從古至今，從來都不是件易事，盡管有著發達的科技相佐，但靈魂的設計才是關鍵。以前侗族人修建鼓樓，靠的是掌墨師傅在腦海里構建藍圖，再跟木工師傅一一解說，與大家的默契、悟性結合起來，一層層地去搭建。陸文禮算是第一個有意識將圖紙繪制出來的人，到了陸德懷這一代，掌墨師傅都紛紛開始拿起尺子，在建造之前，都先設計一番。他們大多都是用手拿著尺子，一筆筆畫出來的，還不太會用電腦進行“先進化”的制圖。“有個來看我的外地學者，看我用手畫很辛苦，說要幫我用電腦畫，都半年了，還沒畫好。”在講述自己畫圖不容易的時候，陸德懷也忍不住“吐槽”了下。

陸德懷拿出手機上拍的圖紙照片，一張張解釋，“這個是剖面圖、這個是平面圖，這個八角，這個有19層，很高的。”每一張鼓樓的設計圖都似一個符號，是侗族人專屬的圖案。

但光有圖紙并沒什么用，真正搭建鼓樓，還是得靠有經驗的掌墨師，劃線、調平、確定榫卯結合的點，一絲都不能馬虎。“搭建鼓樓要靠悟性，在實踐中反復練習，才能悟通，不僅辛苦，更要鉆研。”陸德懷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也逐步帶“團隊”承接各種鼓樓、風雨橋、戲臺的搭建，每一年基本上都有活兒做，還曾去到北京、深圳、上海、杭州等一些大城市修建鼓樓。

近幾年來，還有一些高校學者樂于研究鼓樓文化，前來紀堂村找陸德懷聊一聊，曾有學者帶著陸德懷走出了紀堂，去浙江臨安、山西沁源做演講，“我講過半小時呢，有些教授還跟我取經。”說起這些經歷，陸德懷語氣頗為自豪，我也感受到他對自己工作深深的喜愛。

“以前沒有智能手機，很多圖片都沒有辦法記錄，”陸德懷現在也有了要把自己做過的活兒、造過的鼓樓記錄下來的想法，他翻開手機相冊，一張張劃過，“這個是在廣西修的、這個建在貴陽新添寨一個樓盤、這個是附近的洛香鎮。”

鼓樓，一梁一柱都是故事

鼓樓主體搭好后，會有一些裝飾。

檐下的如意斗拱，飛檐翹角，非常精巧。檐板上繪有各種古裝人物畫、山水畫、花鳥畫或生活風俗畫，形態逼真，栩栩如生。整個鼓樓，遠觀巍峨莊嚴，氣勢宏偉，近看親切秀麗，玲瓏雅致。

“鼓樓上的圖案，多以侗族人的現實生活、圖騰標記和民族吉祥物為題材，不太固定，有時候也會根據甲方要求來，但主要是展示侗族人的生活場景。”陸德懷說。

黔東南侗族鼓樓裝飾在題材內容上沒有嚴格的等級和式制，其內容主要反映了侗族人民的日常生活、精神信仰和圖騰崇拜，體現了侗族同胞樂觀向上的創作心境。彩畫常繪有反映漁獵、男耕女織等反映生產活動的圖案。在鼓樓上繪畫除了有裝飾的作用，還可以通過顏色的覆蓋防止濕氣和日曬侵蝕建筑，達到一定的保護作用。

肇興鄉廈格下寨鼓樓的第二層瓦面上，塑有一組“牧牛”灰塑;肇興鄉信寨鼓樓第一層封檐板上，繪有“春耕田”“紡織圖”和“刺繡圖”。

另外，鼓樓裝飾也會以圖騰標記和民族吉祥物為題材。龍在侗族的民族崇拜中是重要的圖騰標記，也是鼓樓裝飾最常見的圖騰形象。此外，仙鶴也是侗族保家護寨的吉祥物。肇興成格寨鼓樓大廳額枋上飾有一對仙鶴木雕，粗獷渾厚、豐滿圓潤，當地還流傳著關于這對仙鶴的美麗傳說。

而鼓樓裝飾畫師一般不和建造匠人一起“入駐現場”施工，他們的工種比較單一，但要求也是親近侗族生活、十分了解侗族人習慣的中老年畫師，“多是50來歲的畫師，比較了解風俗習慣，一天工錢可不少呢，有時候一天可以掙500元。”陸德懷介紹說，一般鼓樓裝飾繪畫五層檐板以下會畫得十分精細，越高板越窄，人也看不清楚，所以五層以上的圖案就比較簡單了。

“肇興中學的新校區要修一個戲臺，我已經把圖紙畫好了，看他們滿不滿意。”說起要接著修自己擅長的侗族建筑，陸德懷也還是會流露出興奮，是一種把侗族文化傳承發揚的喜悅與榮譽感。

鼓樓是最濃郁的侗族文化代表，幸得有一代代掌墨師傳承。以木為筆，畫出侗族人世代傳承的鼓樓，這個圖案最美。

（責任編輯/楊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