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戒》：自然的生命與詩意的追尋

吳歡

摘 要：《受戒》是汪曾祺尋根小說的代表作，作者在這部作品中用輕柔的筆觸描寫了小英子與明子朦朧且充滿著詩意的愛情，并敘述了作品中表現出的和諧的生活方式。在小說中，處處體現著作者對自然的生命與人性的追求。立足于文本分析，從合乎自然的生命樣態、純真質樸的朦朧愛情及和諧詩意的生活環境這三部分去分析作品，并探討其背后的意義。

關鍵詞：自然；生命；愛情；汪曾祺

汪曾祺是尋根小說的代表人物之一，在1940年就開始創作小說，并且在80年代達到創作的高潮期，創作出許多讓人稱贊不絕的小說。在上世紀80年代的文學潮流中，汪曾祺始終是一個繞不開的作家，一個特立獨行的作家。作為師從沈從文先生的作家，汪曾祺在文學創作中保留著其最本真與自然的一面，從而避開了當時的主流文學。汪曾祺的早期作品有《職業》《落魄》《學校的鐘聲》以及小說集《邂逅集》《晚飯花集》等，后期作品主要有《受戒》《異秉》《大淖記事》以及散文《七十抒懷》。短篇小說《受戒》發表于1980年，作者說這部小說是“寫四十三年前的一個夢”，這夢中可以發現作家致力于描寫一個清香雅致并且讓人忘俗的天地，在這廣闊的天地中，荸薺庵里面的和尚和平常人一樣喝酒，吃肉，娶媳婦，活得自由自在。人們充滿著詩意的生活環境以及人與人之間和諧的相處方式讓人在平淡中追尋著生活的真正意義。規矩在這片天空中不復存在，打破了人與宗教之間的隔閡，這種與常規生活不同的敘述給人一種好奇和眼前一亮的感覺。充分體現了作者對健康、自然生命與人性的追求。而明子與小英子那種充滿純情與詩意的愛情更是美得讓人陶醉，美得驚世駭俗。本文將從小說《受戒》體現出的自然的生命與詩意的追尋等方面進行研究，并探討其背后的深層含義。

一、合乎自然的生命樣態

尋根文學具有強烈的浪漫主義的傾向，而浪漫主義的三大母題包含了自然、生命與傳統，汪曾祺的創作始終充斥著生命這一主題詞的描繪。在汪曾祺的文學世界中，對于自然與和諧的追求一直伴隨著作者的創作。作為尋根文學的代表作家之一，其在文學創作中一直秉承著尋根文學作家的創作風格。《受戒》是尋根小說的代表作之一，將自然與生命這兩個母題表現得十分明顯。在作品中和尚們諸多的人生向往與普通人并無二致，荸薺庵里沒有神秘玄虛的氣氛，也沒有枯寂虔誠的膜拜，更沒有束縛自由的清規戒律。“這個庵里無所謂清規，連這兩個字也沒人提起。仁山吃水煙，連出門做法事也帶著他的水煙袋。他們經常打牌，這是個打牌的好地方。”庵內的和尚學會一點做法事的基本功就可以混口飯吃，可以攢錢，可以娶妻，還可以有小情人。可以斗紙牌、搓麻將、吃水煙，甚至在語言上沒有一點和尚的正經樣子。這種生活方式原本不應該是和尚所應該擁有的，可是在荸薺庵卻處處存在，這種自然的生活方式體現了作者對于自然生命的追求。和尚在這里不是被看作與宗教有關的那種受教門清規約束的出家人，而是一種生活職業，他們能夠享受與普通人一樣自由自在的生活，汪曾祺在這里所想要展示的就是要以這么一個在世人眼中與真和尚不同、不吃齋念佛的形象來傳達出對自然生命與自在生活的追崇。城里的所謂佛門凈地善因寺，里面的和尚的生活方式也與普通人無異，他們的生活并不像真正的和尚那樣無趣，而是充滿了生活的情趣和生機。如善因寺住持自己有一個十九歲的老婆，又如和尚們吃齋時如果發出聲音會被監寺懲戒，但其實他并不是真打人，只是做個樣子。小說還寫到和尚們說話也很粗魯，與出家人說話要注意言語得體完全不沾邊，他們說話很大氣，甚至帶點粗俗。小說描寫到在大焰口過后，還會有一兩個大姑娘、小媳婦不見了，言下之意就是指這些人跟著和尚跑了，這種行為在真正的出家人身上是絕對不容許發生的，但是在這部小說中作者卻一反常態地描寫，讓和尚身上發生的事情就如同在常人身上發生的一樣。總之，在這個舊社會的江南水鄉，當和尚只不過是去謀生，而不是去做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和尚，小說中的和尚在人們心目中與種地、畫畫、彈棉花等日常生活職業并無實質區別，都是平等自由的謀生職業。這種反常描寫，體現了作者對于健康人性、自然人性的追崇。

二、純真質樸的朦朧愛情

“明末小品式的文字，閱讀時開窗就能聞見江南的荷香。”馮唐在推薦汪曾祺的《受戒》時這樣寫道。這篇小說是一篇充滿詩意的散文化小說，與現實主義作品關注的東西完全不同。小說在故事情節的描寫上沒有強烈變化的情節敘述，小說中明海與小英子的初戀不曾遭遇波瀾起伏的曲折，作者在描繪這段感情時，通過含蓄節制、意趣盎然的細節描寫，著力表現出健康明朗的詩意狀態。如寫到小英子在田埂上留下一串腳印，“五個小小的趾頭，腳掌平平的，腳跟細細的，腳弓缺少了一塊”，明海看到后，“覺得心里癢癢的，這串美麗的腳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亂了”。在小說中，愛情對于小英子和明子來說，從他們相遇的那一刻到作品的最后都充滿著詩意，宛如江南城邊一場美麗的邂逅。從一開始見面，女主人公小英子身上就散發出最自然與最純樸的氣息，她大方、美麗、簡單，對明子的喜愛毫不保留。小英子和明海相遇在河邊的小船上，她坐在船上剝蓮蓬吃，這樣一個簡單純樸的女孩形象映入明海的眼前，當小英子開口和他說話時，他只是點點頭含糊地回答英子的問題，愛情的萌發就從簡單而又羞澀的相遇開始。明子與小英子這種羞澀和大方的情感令人感到甜甜的幸福感，充滿著詩意。他們認識之后明子就開始愛往小英子家里面跑，英子住的地方同樣充滿著詩意，四面環河，像個小島，六棵大桑樹在家周圍，還有菜園子種著瓜豆蔬菜，仿佛就是她與明子的愛情樂園。這樣一個小島正好有一條小路通向荸薺庵，就像是為他們的愛情獻上的陽光大道。而明子居住的荸薺庵門前同樣有一條河，且庵的三面都有高大的柳樹，這種優美又充滿著江南風情的環境為他們詩意的愛情增添了一抹色彩。尋根文學的浪漫主義傾向在取材方面表現為作家們背離現實，把筆觸伸向遠離都市，遠離文明和商品經濟的荒原野地、長河大海，寫花鳥蟲魚、林木泉石以及純樸感情。明子與小英子的生活環境以及作者對他們愛情發展過程的描寫都充滿著浪漫主義所追求的詩意。他們純美的愛情從萌發到自由發展，到最終的修成正果，一切順應著兩個年輕人的單純直率性格而成長。作品表現他們的愛情時，免去了常規小說大起大落的感情設置，更沒有寫多余的愛情糾葛，而是一切水到渠成、任其發展。這種清新純潔的愛情，呈現出人性中健康、美好、天真的一面，同時也讓作品彰顯出對詩意生活的追尋。

三、和諧詩意的生活環境

中國文學在描寫人物生活環境的質樸方面有著很高的成就，從沈從文到汪曾祺，他們的作品無不體現著對這種和諧詩意生活方式的向往。《受戒》中作者描寫的生活環境是一種合乎自然的生活環境，作者在此想表達的是人類應該順其自然、不受束縛地活著。在這里人們生活的地方叫做庵趙莊，這里有彎彎曲曲的田埂，還有“好大的一個湖”。人們盡情享受著干凈、舒適的生活環境。明海跟隨舅舅去荸薺庵當和尚，一路上，他們穿過大湖泊，享受了縣城的熱鬧，這里的人們做著各自的事，沒有爭吵與算計。各種店面、商品、美食……盡數出現在他們面前，呈現出一片繁華與和諧。在《受戒》中，人們的生活呈現出和諧的樣態，沒有無休止的爭吵，也沒有不可見人的秘密，似乎過于平常但又無時不呈現出和諧。明子家里面還有老大、老二、老三，兄弟多但田地少，于是就讓他去當和尚，而明子覺得當和尚一可以賺錢，二還可以管飯，似乎和尚這種身份與普通人無異。就連和尚生活的荸薺庵也是在一個環境優美的高地上面，門前有一條河，門外有一片打谷場。荸薺庵的三面都是高大的柳樹，庵里有假山石，還有幾盆花。小英子的家有一個很寬的院子，院子里面還有牛屋、豬圈、雞巢，還有一個關鴨子的柵欄。在小英子家的房檐下，一邊種著石榴樹，一邊種著梔子花。“夏天開了花，一紅一白，好看的很。”荸薺庵和尚的生活環境與小英子家的居住環境在小說中被作者描寫成充滿著詩意的地方。小說通篇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描寫到人性的丑惡，人們之間的相處是和諧的，小說中出現的人物不多，每一個出現的人物都是單純善良的。小英子的母親僅僅因為明子畫了幾朵十分逼真的花就認明子做干兒子，荸薺庵和尚之間沒有任何的算計……作者在小說中如此表現對和諧與對詩意的追求，其更深層次的意義是想要傳達作者對健康、自然人性的推崇。

四、《受戒》中自然的生命與詩意的愛情的反思

汪曾祺的《受戒》中合乎本性的生命樣態與男女主人公充滿詩意的愛情對于現代社會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汪曾祺的作品始終堅守一種本真的狀態，其在作品中描繪出的那種人的天真、善良、人與人之間真誠對待的精神生活是現代社會越來越缺少的。在《受戒》這部作品中，汪曾祺獻出了一場無比浪漫的舊夢，這不單是對那個時代所有美好的追憶，也是經歷了大是大非、大起大落之后人生的一種淡定與從容。20世紀80年代對于文學的創作是一次轉折，傷痕文學、反思文學等創作潮流順應著時代的發展而出現，這種創作環境激發了汪曾祺對于文學和人性的思考。改革開放的號角吹響后，工業化、城市化、科技化和現代化的工業文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卷了人們的生活。整個時代都在被經濟強力地拉扯，人們的思想還來不及從階級斗爭的綱領中脫離出來扭頭就被一把推進了經濟建設的浪潮里，一切都在發生著天翻地覆的變化，世界在以秒為單位改變著、翻新著、沖刺著。這種工業化的激進發展和現代文明的席卷式沖擊，對當時的人在精神上以及心理上都造成了相當大的沖擊。但是，作為京派作家，汪曾祺淡然地從這種浮躁的社會面貌中脫身，依然固守著自己一方純美的理想原地。而《受戒》就是他用來建立這樣一個清新明凈的世界、抵抗這些誘惑與沖擊的載體。

同時，《受戒》所表述的人們的生活情景正是需要我們如今社會去重新審視的。在《受戒》中表現出來的不受清規戒律的束縛，活出個人最真實的樣子，自然的生命狀態，對現實社會的浮躁、壓抑以及被規矩套住的生活方式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五、結 語

《受戒》中女主人公率性天真、男主人公羞澀拘謹的形象以及他們愛情過程的美好都是作者追求詩意的表現。而作者對和尚喝酒、吃肉、娶媳婦等合乎自然的生命樣態的描寫，其背后的深層含義是要表達作者對自然的生命的追求。可以說，《受戒》這部短篇小說正如作者自己所言寫的是一個舊夢，作者將自己的夢寄予在對詩意的追尋與追隨自然的生命之上，我們在閱讀這部作品時，要全面且深刻地理解作品的真正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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