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卡夏
親愛的X小姐:
在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剛從你的學校離開,回到我的小出租屋里。整理衣服時,從口袋里掏出你塞給我的耳機,便想起剛剛分別的時候你和我說的話。
“我爸爸走的時候留給我的,正好多了一副,給你吧。”
你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很自然,臉上的表情也十分坦然,一點兒也不像一個剛失去父親的二十二歲小姑娘。
三年不見,你堅強了很多。
我突然想起我們的初見。那時我們才上一年級,我作為從另一個幼兒園插進去的學生,和你們這些一起從附屬幼兒園升上來的同學一點兒也不熟悉。
記得那是一節體育課,我慢吞吞地從教室里面走出來,內心充滿了對這節課的抗拒和不情愿。小學的體育課等同于自由活動,沒有朋友真的是一件很尷尬的事。然后我一抬頭,就看見了正在往操場跑的你。
你爽朗的笑聲伴隨著腳步一路從班級門口延伸到操場,你左右手都牽著朋友,穿著很漂亮的綠色公主裙,頭上夾了四五個小夾子,在夏日細碎的陽光下,笑得極其漂亮。
這一幕我記了很多年,那個時候我真羨慕你。
后來,我們逐漸相熟起來,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我們一起上下學,一起欺負班里的男生,一起在周末到學校畫板報,一起上了同一所初中,一起經歷第一次寄宿生活和偷偷摸摸的初戀,然后再一起考上了我們當地最好的重點高中。
我們一起完成了數不清的初體驗,伴隨著悄然溜走的時光,一起從稚嫩的小屁孩搖身變成愛臭美的青春期少女,這期間我們如同連體嬰一樣形影不離。
后來某天,我在宿舍里看《康熙來了》,恰巧播到大S專訪的那幾期,聽她們聊起長大的趣事,覺得和你我真像啊。
你是小S那樣風風火火的性格,外剛內柔,好像總是天不怕,地不怕,實際上膽小得要命,一旦有什么要拿主意的事情,便總是睜大眼睛求助似的看著我。我卻是大S那樣的個性,內里剛硬直白,但很有主意。我們剛好互補。
高中留給我的記憶總是不好的,暗戀的委屈,一落千丈的成績,現在回憶起來,我腦海里的畫面都是教室天花板上呼啦啦響的電風扇,那種沉悶的聲響隨著轉動,有規律地砸在我的心口,我仿佛要永遠困死在這個難熬的夏天了。
那時,我開始和你寫信,把我所有的困頓、疲憊,悉數寫在信紙上,一筆一畫十分用力,仿佛要將生活寫穿。寫好后,再用從小賣部買的最漂亮的信封封起來,穿過南北部中間那條長長的走廊,親自送到你的手里。
那時候,和你在課間十分鐘倚著欄桿,迎著河風說幾句無關緊要的話,是我情緒唯一的出口。我偷偷看你的側臉,覺得有你真好啊。
上了大學后,我們擁有了屬于自己的手機,聯系的渠道突然變得便捷又高速。卻沒想到,因為選擇了截然不同的大學生活,加之你開始戀愛,,我們之間的話題日漸枯竭,從每天聊到半夜的至親好友,淪為生日才聯系的普通某某。大二那年生日,我精心發了朋友圈,卻沒等來一句你的祝福,我便明白了這段友誼終于倉皇退場。
今年年初某一天,受疫情影響閑在家的我整理書柜,畢業后第一次打開了那個專屬于你的盒子。里面是厚厚一疊信,紙頁已經開始泛黃褪色,我愣愣地看了許久,依舊沒勇氣打開再看一遍。
我很不明白,我們用了那么長的時間一起長大,難道就是為了分離嗎?
我有很多的不甘心,不想接受我們的感情會以這樣落入俗套的方式結尾,平淡到如風掠過海面,沒帶起一絲漣漪。我又想起高中時我們一起逃課去看的《小時代》。我想我們分別時至少要像顧里與林蕭那般,有理有據,大罵一場,然后才能酣暢淋漓地各自轉身。
恨應該和愛一樣,該有個理由才對,我卻在心里無理由地恨你,恨你這樣輕易地放棄了我。
直到上周,正在工作的我收到爸爸的信息,說你爸爸在上周五因病去世了,讓我安慰安慰你。
那一刻,我腦子里“嗡”的一聲,久久沒動,同事敏銳地發現我的不正常,問我怎么了。
我說:有人的爸爸去世了。
同事接著問:是誰?很重要的人嗎?
我搖頭又點頭,已經不知道該怎么定義我們這段關系。我貓在電腦后面哭了很久,為你這么年輕卻要承受喪父之痛,也為我終于失去了你第一時間分享脆弱的資格。
那晚我又一次打開你的對話框,寫寫刪刪很久,最后還是一個字也沒發。
我不想在這個時候成為你打起精神回復的負擔。
直到昨天夜里,我突然接到你的語音電話,通話接通,沉默只堅持一秒,你便哭著說:我沒有爸爸了。
那一刻,我緊繃了許多年的神經倏然松下來:還好,你還愿意把難過留給我。
第二天,我便乘車去你讀研的學校找你。公交車經過南湖,我望著窗外的風景,心情如同湖面般平靜,絲毫不焦慮多年不見會不會尷尬。
見面后,我們圍著學校一圈圈走,將這些年缺失對方的空白一點點兒地補回來。臨走前去你寢室取圍巾,我等了許久才等來一臉失落的你。你告訴我,在你爸爸去世前一天,你正在圖書館給我寫信,只寫了一半就趕回去了,信匆匆壓在枕頭下面,現在卻怎么也找不到了。
我不懂你的焦急,滿心怕錯過末班車,只說下次給我就好了。
回去后才收到你的微信解釋,你說:我不想讓你覺得我重新聯系你,是因為我爸爸去世了,我需要安慰,那樣我會覺得我很無恥。我只是想證明,這些年我一直都想聯系你,只是不敢開口。
你還說:但是我萬萬沒想到契機會是我爸爸去世,代價太大了。
我這人嘴硬,除了書信,厭煩說些肉麻的話,所以沒有即刻回復你,今天寫這封信是想正式地告訴你:你任何時候都可以聯系我。
因為你在我的故事里,已經留下了名字,且永恒不會消失。
你的至親好友H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