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曉文 葉雪露
【摘要】 先秦時期的嶺南地區處于部落聯盟或者軍事民主階段,其文化水平較為落后,嶺南文學的發展也一直停滯不前,就連文字的產生和發展在秦始皇平百越之前也僅處于萌芽階段,所以嶺南本土原始文學在很長一段時間是以歌謠為主,這些嶺南歌謠透露出嶺南民眾的民族性格。
【關鍵詞】 嶺南;百越;歌謠;民族性格
【中圖分類號】J29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10-0040-03
基金項目:廣西研究生教育創新計劃項目“清代嶺南詩歌的書寫與嶺南文化研究”(YCSW2020088)。
嶺南作為空間概念在不同時間有不同的外延,如今的嶺南是指位于中國南方越城嶺、都龐嶺、萌渚嶺、騎田嶺、大庾嶺這五嶺之下的地區,而先秦時期的嶺南則是長江以南的廣大地區。先秦時期的嶺南民眾即所謂的百越民族,他們活動范圍包括如今的浙江、福建、廣東、廣西、海南以及越南等地區,《呂氏春秋·恃君覽第八》就曾記載:“揚漢之南,百越之際。”這意味著,百越文學是先秦時期嶺南文學的母體。
先秦時期的嶺南地區北有長江阻擋,西有云貴高原阻隔,又被汪洋大海環繞于東南與正南方,所以地理位置較為閉塞,與中原之間的交流較為少,文學上的發展一直處于原始階段,周葦風的《嶺南先唐文學》認為:“和中原上古文學一樣,先秦時期的嶺南文學主要有神話和詩歌” [1]。即使后來秦始皇收吳越、納嶺南地區為郡縣和漢武帝滅南越國、設嶺南為交州,嶺南也一直被士人當作南蠻之地,嶺南文學在先唐以前一直處于未開化領域,產自嶺南本土的神話和歌謠一直是嶺南文學的代表。
民族歌謠通常是遠古時代人們的口頭創作,文學水平并不高,但能從這些口頭文學里面看出當時人民的生活狀態和精神面貌。嶺南地區的歌謠也不例外,這些歌謠主要是嶺南社會發展的產品,寄托著遠古嶺南民眾的某種想法和觀念。
一、勇猛
居住于嶺南地區的民眾沒有國家概念,他們以原始的部落形式在此地繁衍生息,各部落間也是較為分散,如位于如今廣東境內地稱之為南越、福建境內的被稱之為閩越,廣西境內地稱之為駱越等等。盡管當時百越部落眾多,但各部落間的文化發展水平卻是極為相近,馮明祥先生在《越歌:嶺南本土歌樂文化論》認為:“各民族文化的相互聯系始終把他們連接為各個民族文化不間斷地發展的連續體。” [2]。
與當時位于春秋時期的中原各國相比,百越民族仍處于原始社會末期,生產力的落后,加上當時嶺南多山地、丘陵的地理環境,所以當時的百越部落生存條件較為艱難,多數人為了生存所需進行狩獵活動,日日與猛獸為伍,《吳越春秋》記載的《彈歌》“斷竹,續竹;飛土,逐宍”便是當年古越人狩獵的勞動面貌。《彈歌》雖僅有八字,但每兩字皆為動賓結構,其節奏與彈射的音響相互聯系,語言樸素有力,表現出了百越人敢與自然猛獸斗爭的勇氣。
長期的狩獵生涯不僅鍛煉了百越人驍勇善戰的能力,更塑造了他們不畏艱難的強大意志,所以百越民族在日常生活中往往表現得勇猛頑強。其中最能體現其彪悍的莫過于兩千多年前大一統秦王朝的南征,據《淮南子·人間訓》記載:“乃使尉屠睢發卒五十萬,為五軍,一軍塞鐔城之嶺,一軍守九疑之塞,一軍處番禺之都,一軍守南野之界,一軍結余干之水。三年不解甲馳弩,使臨祿 無以轉餉。又以卒鑿渠而通糧道,以與越人戰,殺西嘔君譯吁宋。而越人皆入叢薄中,與禽獸處,莫肯為秦虜。相置桀駿以為將,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殺尉屠睢,伏尸流血數十萬,乃發謫戍以備之。”
這是一段當年秦王朝五十萬大軍與以西甌首領譯吁宋為首的五萬嶺南土著士兵進行對戰的歷史記載,結局是秦軍先勝后敗,就連統帥屠睢都在戰場上殞命,數萬百越之兵使得當時攜著攻滅六國余威的五十萬秦國鐵騎伏尸數十萬,這種戰績足可見百越民族的驍勇。
二、淳樸
百越民族除了以狩獵為生,也不乏以耕作活動來獲取食物的生產方式,據《漢書·地理志》記載:“民食魚稻,以漁獵山伐為業,果蔗贏蛤,食物常足……不憂凍餓”, 而且在1973年的浙江省余姚市,距今七千多年前的河姆被遺址中,發現了大量人工栽培水稻的谷粒和稈葉,同時還出土了骨、木質農業工具,浙江省吳興錢山漾遺址下層也發現了粳稻、粗稻、芝麻、花生、蠶豆等農作物的種子,并發現陶白和木樣等谷物加工工具,在福建、廣東等地新石器遺址中也出現的農業工具,都表明農業已成為百越先民的主要經濟部門,并且當時已有了比較高的農藝水平[3]。所以當時在閩越地區便流傳著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的民謠,這首民謠名為《擊壌歌》,音樂學家王光祈曾對這首民謠進行考證,認為此歌與現代閩浙一帶的畬族民歌在詞句結構上完全一樣(均為四字句)。并進而推論,他們在旋律進行上也極其并進而推論,他們在旋律進行上也極其相似(均多大六度跳進),音調也非常接近,東漢王充《論衡·藝增》說《擊壤歌》起于堯舞時代。
堯與舜相繼為新石器時代晚期父系氏族社會后期部落聯盟的首領。其中,舜“的耕于歷山,陶于河濱,漁于雷澤。南巡死于蒼梧之野。”以上所述之福建、浙江、蒼梧,均屬上古時代越人先民生息之地,也是我國最早進入農耕文明的地區之一,雖然不能因此而斷定《擊壤歌》源于此地,但起碼可以說曾經流傳此地是不成問題的[4]。
百越民族當時的生產方式是集狩獵與耕作為一體,正處于由原始部落進入奴隸制乃至封建制的過渡階段。耕作較之狩獵,是以沒有殺戮,和諧萬物,不斷開拓休養生息領域為宗旨,散發著勤勞,善良,正義的氣息,是人類文明進步的一個標志,所以當時的百越民族存在著自然純樸的生活氣息。這種淳樸的生活氣息培養了百越民族的公平和和諧相處的民族性格,他們在生活中會表現得率真、樸素、向善,在晉代名士周處的《風土記》中便有“越俗性率樸”的記載。
三、嶺南女子多重情
古時一些嶺南女子對于愛情極為熱情,常用歌謠來表達自己對純潔愛情的執著與守護,據《呂氏春秋·音初篇》記載:“禹行功,見涂山之女,禹為之遇而巡南土。涂山之女乃令其妾待禹于涂山之陽,女乃作歌,歌曰:‘侯人兮倚’。實始作為南音。”
對于“涂山”,《說文》曾解釋為“涂山,會稽山也。”,《越絕書》卷八也記載:“涂山者,禹所取妻之山也,去縣五十里。”涂山即如今浙江紹興境內的會稽山,因此眾多學者認為“侯人兮倚”是遠古時期流傳百越的一地的民歌。“侯人兮倚”也被許多音樂學者認為這是目前已知最早的南方民歌,重慶師范大學教授鮮于煌曾對這首《候人歌》翻譯為:“等你啊,我等你啊。”尤其是最后“兮倚”兩個疊音虛詞,這兩個虛詞是配合了婉轉起伏的旋律來抒發旖旎纏綿之情,被聞一多先生在《神話與詩》中說到“這是音樂的萌芽” [5]。“侯人兮倚”實際上是涂山女對大禹所做的百越情歌,這四字雖短,卻顯示出了涂山女對于禹的強烈思念和愛慕,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百越女子對愛情的熱情。
當時的百越民族生活并不富裕,無過多的想法去追求所謂的情欲生活,對于愛情,他們是保持著原始的忠貞。生活在百越的女性對于愛情通常來講是極為熱情的,這一方面是由女性的生理構造來決定的,據相關的科學報告;“女性一生大概能排400個成熟的卵子”,但除去女性發育、孕期以及身體安全的需要,女性一生大概能撫育10—20個孩子。相對于男性而言,女性撫育后代的成本是要比男性高出許多,所以女性非常珍惜自己的生育機會,往往需要有穩定的婚姻關系,找一個可靠的、可以信賴的男人作為自己的丈夫,雙方才能友好合作,共同撫育后代,這是女性在潛意識中要比男性更為忠貞愛情的生理原因。
除了生理原因外,外部的環境因素也占據很大的成分,當時嶺南地區還是較為原始,那里不僅毒蟲猛獸極多,更是有當時中原人聞之色變的“瘴氣”,百越人的生存環境可謂是惡劣之極,處于這種情況下的百越民族極為注重生存,在吃不飽,穿不暖的情況下,基本無人有所謂的“淫欲”。
四、自由
(一)情感自由
在男女情感方面上,百越人對于男與男或者男與女在行歌坐月、桑間濮上等方面是秉承開放自由的觀念,與中原禮法中男女大防甚嚴是有所區別的,就連自由的“野合”在百越人看來也是合乎自然的交往模式。不同階級甚至同性之間進行戀愛對于百越人而言是對情感自由的追求,楚辭中的《越人歌》便有所代表。
《越人歌》曾是流傳在先秦百越之地的民歌,也是一首對于龍陽之好的贊歌。劉向在《說苑·善說》中記載了《越人歌》的典故:“會鐘鼓之音畢,榜枇越人擁樣而歌,歌辭曰:‘濫兮撲草濫,予昌桓澤予昌州,昌州州堪。州焉乎秦胥胥,線予乎昭渲秦輸,滲堤隨河湖。’鄂君子皙曰:‘吾不知越歌,子試為我楚說之。’于是乃召越譯。乃楚說之曰:“今夕何夕兮,寨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皆話恥。心幾頑而不絕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君不知。’于是鄂君子皙乃榻袂行而擁之,舉繡被而覆之。”從楚譯的《越人歌》中無疑看出了子皙做出的曖昧動作,也不難想象他和越人之間發生的事情。
百越民族對于婚姻愛情的禮法與中原不同,當時的百越民族雖與中原有所聯系,但主要的婚姻觀念仍是原始部落質樸的婚姻觀念,崇尚平等友好,而處于奴隸制或封建制的中原各國卻十分講究門當戶對和尊卑貴賤,把婚姻作為謀求利益的手段。
與當時位于春秋時期的中原各國相比,百越民族仍處于原始社會末期,雖然嶺南地區物種豐富,但是他們的生產力較為落后,加上嶺南多山地、丘陵、平原交錯的自然環境,生存條件艱難,所以當時的百越部落多數人對于中原禮法教誨不甚重視,更加注重為生存帶來的物質基礎,如何在艱難的生活環境中生存下來成了百越民族日常生活的主要需求,如此艱難的條件也使得百越民族缺乏婚姻愛情禮法的重視與培養,使得他們在情感上的追求充滿自由色彩。
(二)生活自由
百越民族十分崇尚自由,不僅在體現追求情感方面,還包括他們在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據《吳越春秋》記載,當年越王勾踐被吳王夫差擊敗,為避免滅國,勾踐夫婦被迫去吳國作奴仆,越國諸大臣在錢塘江與越王夫婦告別時“群臣垂泣,莫不咸哀”。
勾踐夫人雅魚在“顧烏鵲啄江渚之蝦,飛去復來”之時歌之:“仰飛鳥兮烏鳶。凌玄虛兮號翩翩。集洲渚兮優恣。啄蝦矯翮兮云間。任厥性兮往還。妾無罪兮負地。有何辜兮譴天。帆帆獨兮西往。孰知返兮何年。心惙惙兮若割。”
雅魚以天上的鳥兒與自己做對比,望著天上自作自在飛翔的鳥兒,雅魚無比羨慕,一想著自己從此要被囚禁失去自由,不僅淚流滿面,明明自己什么都沒做,卻要承受失去自由的懲罰,而且還不知道何時才能擁抱自由,這種無助感使得她心如刀絞。
百越民族崇尚生活自由也跟他們所處的地域環境有關,當初百越的聚集地河流縱橫,鄰近大海,人們基本都是傍水而居,常年在水上從事捕撈作業,原始農業的出現更使得他們依賴水資源的存在。可以說水的存在是百越民族的生命源泉,這也導致了百越民族普遍能駕舟而行。
這種水上生存的生活使得百越人十分崇尚水中生物,例如龍、蛇、鳥、鱷等幾乎作為了圖騰而在百越各族普遍盛行,《說文解字》說便有“閩,東南越,蛇種”的記載,水上生活也進而衍生出了百越特有的江海文化,波濤洶涌的江海孕育了百越民族自由的天性,與內陸的農耕文化相比,生存在江海環境的他們更具有強烈的個體自覺意識和強烈的競爭意識以及創新意識。
五、隱忍
斷發文身是百越民族極為顯著特征之一,在先秦時期典籍就有許多關于這方面的記載,如《戰國策·趙策》云:“被發文身,錯臂左衽,甌越之民也。”《墨子·公孟篇》:“越王勾踐,剪發文身。”其中的文身,百越民族大多以蛇類為其圖形而描繪。因為百越深處的地區水網密布、氣候濕熱,導致蛇類動物極為盛行,對于百越人而言,文身蛇類是避免水生蟲類傷害的一種方式。因為長期與蛇類動物相處,百越族逐漸對蛇類的畏懼上升到了崇拜,甚至將其上升到了祖先的地位,《山海經》就其曰:“有神焉,人首蛇身,長如猿,左右有首,衣紫衣,冠懸冠,名曰延維。”可以說蛇類動物就是百越族人的圣物。
蛇類作為百越族人的崇拜對象,其中有很多的習性也被百越人借鑒和學習,尤為是其中的隱忍天性。蛇善于隱藏自身而進行捕食活動,百越人鑒于此培養了他們隱忍的天性。
《吳越春秋》記載的《采葛婦歌》就講述百越民族隱忍的情感:“葛不連蔓棻臺臺,我君心苦命更之。嘗膽不苦甘如飴,令我采葛以作絲。女工織兮不敢遲,弱于羅兮輕霏霏,號絺素兮將獻之。越王悅兮忘罪除,吳王歡兮飛尺書。增封益地賜羽奇,機杖茵褥諸侯儀。群臣拜舞天顏舒,我王何憂能不移!”這是當年越王勾踐臥薪嘗膽期間越國一名采桑女為王而憂的歌謠。世人皆知越王勾踐臥薪嘗膽的佳話,卻忘了為復國滅吳,整個越國子民同樣忍受著各種痛苦,十年生聚,十年生產,期間越人付出了超出本身負荷能力數倍的沉重勞動,但無人拒絕,無人抗議,而《采葛婦歌》便是反映越人堅忍不拔,咬牙堅持的民族性格,正因為這種舉國的“隱忍”之風,越國成就了復仇興國的霸業。
參考文獻:
[1]周葦風.嶺南先唐文學[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6,12.
[2]馮明祥.越歌:嶺南本土歌樂文化論[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6,6.
[3]浙江省文管會.河姆渡遺址第一期發據報告[J].考古學報,1978,(01).
[4]馮明祥.“百越音樂”中的音樂[J].中國音樂學,1988.
[5]聞一多.神話與詩[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5.
作者簡介:
胡曉文,第一作者,男,廣東茂名人,廣西師范大學,在讀碩士,研究方向:先秦兩漢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