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日本傳統家族形態中的自然保守主義意識

【摘要】 自然保守主義是日本農耕時代的一種普遍精神和社會態度，它是日本政治保守主義的一種原始自然形態。在農耕社會的家族制度下，集體意識和權威崇拜意識對自然保守主義的強化都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隨著父權家長制度的確立，從傳統家族制度下的家長權力、家族傳承、家庭成員的服從意識等方面可以看出日本傳統家族形態下培育出的自然保守主義深深地融入到了日本社會。

【關鍵詞】 日本;自然保守主義;家庭制度;家長權力;集體意識

【中圖分類號】X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20-0064-03

一、自然保守主義的形成機制

自然保守主義普遍存在于日本古代農耕文明下的封建社會，它是形成于農業社會下的一種社會心理和社會精神，一種繼承農業社會基本的生產生活方式的本能性反應。在農耕文明時期的“農本主義”主導下、長期的生產生活方式下而形成的自然保守主義對日本古代社會有著廣泛而深刻的規范性作用。在日本的“農本主義”時代，農業活動是當時日本的主要社會生產活動，農耕社會是日本社會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農耕社會，其生產生活方式按自然秩序和傳統習性而循規蹈矩地進行，培養了日本人安定于現有傳統、不積極追求革新變化的一種保守性格。

日本傳統村落、家族的社會生產和生活形態，決定了日本人的集體化意識。所有個人都是以集體成員的形式而存在，個人意志服從于集體意志，個人也從集體生活中得到歸屬感，這培育了日本人服從集體、崇尚集體的一種社會心理。在集體化生活中，日本人遵循等級制度和等級秩序，恪守本分，這培育了日本人的上下等級意識和保守的思想性格。

在村落的集體生活中，家庭中的父權權威得以樹立，形成了一種封建家族主義的父權家長制權威模式。在日本的父權家長制權威模式下，集體中的成員在艱苦的農業生產中相互依賴、相互合作，使每個人得以生存和發展，這又對集體意識起到了強化作用。在長期的集體生活中，父權家長制下的家族倫理觀念使集體成員對集體的權威都帶有強烈的忠誠感，培育了對集體權威和集體本身的奉獻意識。

加上日本山地較多的地理環境，使得村落中的集體生活都有一定的相對封閉性。因為和外部交流較少，這更加強化了個人對集體的依賴、對集體中權威的認同、對等級秩序的遵循。由于日本傳統社會的這種長期集體化生活，培育出了日本人帶有保守傾向的社會心理和文化意識，但此時的保守主義因為缺乏足夠的自覺意識，并且尚不能作為一種特定的政治意識形態，所以只能歸結為一種萌芽階段的自然保守主義。

二、家族制度下的自然保守主義

（一）家族制度中培育的權威服從意識

在日本封建時代，鄉戶制度顯示出傳統家庭制度發展的雛形。孝德天皇以大唐制度為楷模，實行了鄉戶制，取消了土地私有和設立了戶籍制。在鄉戶制下，政府每六年按家庭人口實際數量分配土地，鄉戶主代表家族對分得的土地享有相應的權利和義務。根據當時的律令，鄉戶主必須是男性，而戶主的繼承人也必須是男性，一般從兒子中選出嫡子作為繼承人。當時的嫡子不限于妻生之子，妾生之子也有資格成為嫡子。雖然鄉戶制極大地提高了男性在家庭中的地位，但日本現實社會中仍殘存一些氏族社會和母權習俗的特點，鄉戶主也并不完全具備支配所有家族集體成員的絕對權力。只是統治階級出于統治的目的，以大唐為楷模需要將日本的男性父權提高，對分散在社會中的家族集體進行有效統治和管理。隨著農業社會的發展，日本的農業生產出現私有化趨勢，鄉戶制逐步瓦解，但其繼承制度與男性代表制度基本被保留并發展了下來，之后的家庭制度以鄉戶制為雛形也有了更為父權專制的特征。

日本的傳統家族制度有著濃烈的東方傳統封建主義倫理特征。深受中國儒家倫理道德思想觀念的影響，日本早在律令時代就逐步在貴族中首先推行了帶有儒家思想色彩的家庭觀念。武士階級在掌握了日本的政權后，儒家的三綱五常、忠孝禮義等思想理念更是被廣泛推行。其中，武士道精神的發展也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它所代表的是一種埋沒自我、絕對的主從關系。到了江戶時代，在貴族與武士階層當中特別推行“忠”的思想，在平民階層當中特別在家庭的倫理觀念中推行“孝”的思想。這種倫理觀念帶有強烈的上下等級意識，在日本的語言文化當中也出現了很多專門的“上對下”和“下對上”的用語，使這種上下等級觀念在日常生活中得以廣泛地深入傳播。這種深入家庭的倫理道德觀念對日本人起到了極大的教化作用，培育了日本人道德層面的保守意識。

隨著男性家長在家庭中的權力地位提高，日本的父權家長制逐步形成了一種帶有日本特色的封建家庭制度，家長權同時受到了法律保護。在父權家長制之下，家庭中的第一權威首先是男性家長，然后才是父親和丈夫。這種對家庭中的權威崇拜在一定程度上借用了儒家的家庭倫理觀念，同時將家長的家庭權力自然化和神圣化，使家庭成員對家長的權威產生絕對的服從。家長對家庭成員行使權力，家庭成員必須要遵從，自我意志要讓位于家長意志。另外，家庭成員之間的身份等級也存在著很大差別。夫妻關系、父子關系、兄弟姐妹關系之間都定位著各自的身份等級地位，通常是男高于女、長高于幼，但都要服從于家長的權威。家庭中絕對權威的確立使日本人有了崇拜權威的傳統社會心理和思想文化，同時家庭中的固化等級關系也培育日本人安定于現有家庭地位的一種倫理道德觀念，在這種社會心理、家庭文化的綜合作用下使得自然社會保守主義的思想意識在日本傳統社會深深扎根。

（二）家庭思想專制下的集體意識

直到日本平安時代后期，父權家長已在家中逐漸擁有了主導地位。日本與中國封建時代，父權家長在家中的權力都是極大的。日本的父權家長制很大程度上是以家制度存在為前提的，隨著農業社會的發展，男性在農業的生產作業中的作用越來越重要，男性在家族中的地位也隨之上升。根據李卓教授的總結，父權家長在家庭中主要有五項主導權，即：決定兒女的婚姻;賣兒鬻女;財產處分權;決定子女的居住地;教令權與懲戒權。家長在家庭中的強大支配權力以及產生的絕對權威，使家族成員對家長產生了較強的依賴性和服從性。

其中，家長的思想專制在教令權與懲戒權中表現得較為明顯。這是一種家長管教子女的權力，家長可以按照自己的個人意志約束子女的思想。家庭成員不能有自己的獨立意志以及與家長相違背的意志，對家長的管教要絕對服從。子女個人的情感、喜好、志向會被打壓，如果不能遵從家長意愿，則會被視為不孝和不道德的行為，家長有權實施懲戒。在實施懲戒權的過程中，被懲戒者經常被毆打、監禁，或者可以將被懲戒者趕出家庭。

在日本的農業社會，集體生活是主要的社會生活，任何家庭成員離開家庭都難以自立生存。可以說子女的生殺大權甚至都被家長所主導，這種家庭中的高壓管制使家庭成員的個性獨立與自由思想被長期壓制了下來。即便在現在的日本文化中，也非常注重“出る杭は打たれる（槍打出頭鳥）”的覺悟，認為平凡是一種美德，崇尚不特立獨行的保守意識。另外，現在日本的企業制度中也仍然實行著與其他國家不同的終身雇傭制度，倡導成員對所屬集體的忠誠，企業按成員的工作資歷增加薪酬，很少推行個人能力主義。由此可以看出，日本的傳統家庭的文化形態以及長期的集體生活形態，對日本人的個性自由發展存在著一定的限制性作用，并對現在的日本社會仍存在一定影響。

在家庭的思想專制下，自然保守主義作為一種社會心理和思想文化被刻入到日本的社會中。這種家庭制度在農耕時代為日本的封建統治也起到了一定維護作用。家庭成員的成長、選擇、婚姻、財產等都受到了家長的支配，并通過封建道德倫理的觀念加以束縛，這使得遵循傳統、循規蹈矩、崇尚權威的思維方式被逐漸成了一種固有觀念。從現實角度看，家庭成員突破這種思想專制和擺脫家長束縛的風險過高，付出的成本過大，這也使得家庭成員的個性發展和自由意志不得不進行自我壓制。

（三）家族傳承中的責任意識

家族的世代傳承中充滿了保守性，但同時也體現出了家長的責任意識。家長是家族的權威，同時有著選定繼承人的責任。首先，家庭承擔著一定的社會生產功能，對于家長繼承人的選定也同時意味著對家庭社會生產功能責任人的選定。比如日本的家元制度中，家元的地位幾乎世襲。在藝能領域掌握著特定技能的家元在傳承技藝的過程中，非常注重所傳工藝的正統和純粹。這可以在保證家族在傳承中保持著某一項技藝的領先地位以及在一般民眾中保持“萬世一系”的社會權威。對于這樣的特定社會生產功能的世代傳承，需要選定有能力的繼承人。從傳承形態上看，家的傳承主要是在嫡子中選定一位進行傳承，而不是在兄弟姐妹中分家傳承。新的繼承人成為家長后有了極大的權力，會依照家族傳統繼續管理著家族成員，并承擔起家族長久繁榮的責任。

家長在選定繼承人時非常注重品行與能力。繼承人對家庭的責任重大，承擔著整個家族的利益，至于是選定長子或次子并沒有太多約束。若親生兒子都難以堪當大任的話，也可能會選定德才兼備的養子或女婿來繼承家業。在繼承人成為新家長后，首先要明確所繼承的家業都是家族的祖先的“寄存品”而不是屬于家長個人。新的家長也需要將祖先的“寄存品”經營好并完好無損地繼續傳承給后世子孫，這種傳承意識促使家長對家庭的經營不敢懈怠，嚴格地要求著自己和家庭成員。所以在家族的傳承中，也體現了日本人在農耕社會恪守己業的責任意識和集體意識，并從這種對傳承秩序的遵循中看到了保守意識。

三、家族意識與日本企業保守文化的關聯性

現代日本的企業中，集體主義是一種普遍性的企業文化，而集體主義與傳統社會的家族主義有著一定的關聯性。日本學者津田真澂認為，日本企業的集體主義經營理念是一種基于過去的理念而殘存的事后效果。可以說日本企業中的集體主義觀念是傳統家族意識在現代社會中的一種延續和反映。

在家族制度下，強調家的長久傳承和繁榮、以及家族成員的整體性，如果家族成員對這一觀念不認同，就會被認為對集體主義的否定。雖然在二戰后西方的個人主義觀念在日本開始傳播，但日本人始終無法完全適應西方社會的個人主義。即便把個人主義當成是一種非惡意的理念去接受和認同，但由于傳統的集體意識根深蒂固地存在，在實踐過程中總是出現種種不適，所以集體主義仍然是日本企業進行正當化管理的主要經營理念。

在企業的集體主義理念中，集體成員表現出對所屬集體的一種終生任職的安定性志向，同時企業也對正式職員終生雇用，并根據入職后所積累的年份進行升薪。在這種終身雇用制度下，所屬集體類似于“家”的存在，集體成員便類似于“家族成員”而存在，“家族成員”仍舊要為了“家”的長久傳承和繁榮、以及維護好“家”整體性而努力。集體成員對集體有著忠誠責任，對集體的背叛行為通常會被認為是一種恥辱，也會讓責任者受到道德譴責以及來自集體的懲罰，對集體有了添麻煩的行為，也會讓責任者感到極大的壓力。同時，在家族制度中形成的身份等級文化在日本的企業集體主義中也被延續了下來。這種身份等級文化在日常語言中以尊敬語與謙讓語的形式表現得較為明顯。集體成員對自己和其他成員的身份等級認同對組織內的秩序維持起到一定積極作用，并且年功序列制也對成員身份等級的急劇變化起到了一定限制作用。

從日本的企業經營文化中也可以看到，家族意識在現代日本企業文化中也被一定程度上延續了下來。從集體成員對企業集體主義的認同、各集體成員身份的長期安定性、組織內成員身份變化的有序性等方面來看，日本現代企業經營與傳統家族形態中所包含的自然保守主義存在著一定的關聯性。集體成員安定于現有經營秩序、認同現有經營觀念、以及限制成員身份急劇變化的保守主義意識在企業經營文化領域得到了反映。通過對這種保守主義意識的分析與把握，有助于加深對日本的傳統社會和現代社會的進一步理解，掌握日本社會深層次的文化內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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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闊，男，河北廊坊人，在讀碩士，研究方向：日本社會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