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
【摘要】《〈三國演義〉詮釋史研究》一書,以歷史上對《三國演義》的種種解讀為研究對象,是首部對其詮釋歷史進行梳理的著作。該作關注“后文本”,開拓了《三國演義》研究領域;關注詮釋者,注重探求不同詮釋特點形成的原因;在結構模式、寫作思路上該書也有獨到之處,是《三國演義》研究史上一部獨辟蹊徑的力作。
【關鍵詞】《三國演義》;詮釋史;讀者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24-0034-02
《〈三國演義〉詮釋史研究》是郭素媛教授近年傾心之作,是首部從詮釋學視角關注《三國演義》的著作。該作上編縱向梳理了自明清到現代詮釋者對《三國演義》的解讀及海外的詮釋情況;下編橫向梳理了《三國演義》社會功能、思想、人物的詮釋及戲曲、曲藝等藝術形式的解讀。該作緊扣歷史語境,詳細分析了《三國演義》在各歷史階段的詮釋特征,新意迭出,為《三國演義》研究乃至中國古代小說研究開辟了新領地。
一、關注“后文本”,開拓了《三國演義》學術研究新領地
近代以來,《三國演義》研究專家燦若星河,研究成果汗牛充棟,特別是新中國成立以來,《三國演義》研究更是不斷突破前人的研究范式,取得了不少創新性的研究成果。總起來看,前人對《三國演義》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作者生平、籍貫考證;小說版本考證;小說文本研究,包括內容、主題、藝術手法、人物形象等;交叉學科研究,如傳播、接受等,總體呈現從作者、作品轉向讀者及外圍的研究趨勢。從詮釋學的視角關照《三國演義》,體現了這種研究轉向。20世紀70年代末,加達默爾的哲學詮釋學傳到中國,其理念很快滲透到文學研究之中,詩學研究是較早采用此種理論的。郭教授則是較早將哲學詮釋學運用到小說研究之中,在緒論中作者表示:“哲學詮釋學對讀者在文本意義生成過程中重要性的強調使我們從過去的思維定式中走出來,將讀者閱讀的后文本時代作為文學作品研究的重要領域。” ①采用詮釋學理論對《三國演義》解讀,將《三國演義》“后文本”作為研究對象,大大開拓了《三國演義》研究的新領地。
該作對《三國演義》詮釋史做了全面梳理,總結了各歷史階段詮釋特點。第一章明清小說評點家的評點詮釋,對小說評點家的評點特點做出了評價。嘉靖壬午本對《三國演義》的定位是“羽翼信史”之通俗史書;“導愚適俗”是余象斗之書商型評點;“嬉笑怒罵”是葉晝之文人型評點;“奇書”“才子書”是毛評本和李漁評本之綜合型評點。明清評點家在不同歷史語境下的評點詮釋,體現出了從比附經史的文本詮釋到表達生命體驗的個性詮釋的轉變軌跡。以上對《三國演義》各評點本詮釋特點的評價,言學界所未言,令人耳目一新。
第二章為明清社會思潮與《三國演義》詮釋,探討了主流意識形態、個性解放思潮、“實學”思潮對《三國演義》詮釋的影響及呈現出的不同詮釋特點。主流意識形態使《三國演義》詮釋具有了理學化和倫理教化色彩,個性解放思潮下的《三國演義》詮釋則具有了“心學”色彩,“實學”潮流下的詮釋更多具有了經世致用的社會功能及考證辨偽的色彩。
第三章近代《三國演義》詮釋,在近代社會思想文化轉型中,《三國演義》的詮釋呈現出了復雜面貌,晚清文人仍然重視傳統價值觀的詮釋,維新派、革命派則重視小說社會、宣傳價值的詮釋,五四學人注意運用西方人文理論,摒棄了以往感悟式地評點,開啟了詮釋新時代。
第四章現代《三國演義》詮釋。新中國成立初期,文學研究者主要圍繞“階級性”和“人民性”對《三國演義》進行解讀,研究者從不同角度對《三國演義》的人民性進行了肯定,并認同其向人民普及了歷史知識、智慧謀略的作用。同時采取二元對立的方式對作品中“正統思想”及人物形象進行了解讀。新時期以來《三國演義》出現了主體闡釋的多樣化、文化闡釋的豐富化等可喜的詮釋局面。
二、關注詮釋者,深究不同詮釋特點形成之因
“哲學詮釋學認為,作為一種自律性存在的文學作品,其意義的實現必須有理解者的參與性理解,而閱讀便是一種理解者積極參與文學作品文本的主動行為和創造行為,文學作品的意義就是在對本體論事件的閱讀和理解中發生和實現的。” ②其中作為閱讀主體的讀者無疑是詮釋學的核心概念。該書認為:“詮釋的過程實質上是讀者從自己的歷史性出發去解讀文本,并在與文本的溝通中形成文本意義的過程。” ③由此該書極其重視詮釋者,并將詮釋者定位在明清小說評點家、晚清名士、維新派、革命派、近代學者及現代學人身上,對詮釋者的生存背景、詮釋方式及詮釋特點等進行了詳盡辨析和梳理,同時詮釋者不僅僅限定在國內,海外國家的詮釋也被納入研究范圍,另外也不僅僅限定于小說的讀者,還包括三國戲曲、曲藝、電視劇等“間接讀者”,如此便大大擴大至了詮釋者的范圍,古今中外都有《三國演義》的詮釋者,各種文藝形式也是《三國演義》的詮釋者,這是對西方詮釋學中限定的突破。
注重讀者時代背景及歷史性可以說是該書的重要特征,因為在哲學詮釋學理論中,讀者的歷史性或者“前見”是詮釋學的重要因素之一。“意義的獲得從來就不是文本中的作者的原義或是讀者的前見解,而是作者與讀者二者‘對話’的結果,是二者視域的融合,是一件新的事情。” ④對讀者前見解的挖掘,可以探求詮釋特點形成之因,很有可能挖掘出學術新觀點。《三國演義》詮釋史是歷代讀者對《三國演義》解讀的歷史,破解這些不同解讀的成因也是《三國演義》詮釋史研究的一個重要內容,由此便需要結合時代背景分析解讀讀者的“前見解”。
如該書深究了毛評本《三國演義》的時代語境及毛氏父子的“前見解”,對毛氏父子評改《三國演義》的動機和思想基礎提出了新的解釋。通過分析,該書認為明末清初小說評點繁盛局面的影響是毛氏父子評改《三國演義》的主要動機,他們評改的思想基礎則是儒家傳統倫理道德觀和人物形象塑造的文學典型觀。另外在第三章的第四節:“避重就輕——胡適對《三國演義》的批判”,該節通過分析胡適的個人處境,探討了胡適等人否定《三國演義》的原因。在《〈三國志演義〉序》中,胡適認為《三國演義》沒有文學價值,提出想象力薄弱、人物形象塑造失敗、不會剪裁等觀點。但是該書作者發現了胡適這些觀點與其本人其他小說評論觀點存在抵牾之處,在分析了胡適觀點的矛盾表現后,作者認為胡適是以西方文學為榜樣,以其取法“西洋”的新文學理論為準繩,對《三國演義》進行了批判。同時作者還發現胡適對《三國演義》的語言和思想傾向也進行過批判,但卻沒有寫入《〈三國志演義〉序》中,這種避重就輕的情況出現,實質上是胡適構筑“白話文學史”的需要。
三、該書的其他寫作特色
該書除了以上鮮明特點外,還具有不少有意義的寫作特點,現僅擇三點說明。
其一,點面結合,詳略得當的寫作模式。《三國演義》成書至今有六百余年,期間對其的詮釋更是浩如煙海,不可計數。如對《三國演義》詮釋歷史內容進行面面俱到地分析,是不可能完成的,也是沒有必要的,所以該書采取了點面結合的研究方法,選取歷史上具有代表性、創見性的詮釋觀點進行評析,對讀者最為關注的《三國演義》思想、人物、藝術等的解讀進行梳理,而忽略詮釋觀點模糊或者意義不大的詮釋材料,在去蕪存菁的原則下,更能精準把握《三國演義》詮釋史的發展脈絡和總體特征。
其二、縱橫結合的結構方式。該書采取橫縱結合的論述結構。縱向以時間為序,分明清、近現代、新中國成立后三個歷史階段及海外詮釋情況梳理《三國演義》的詮釋史,是對《三國演義》詮釋史的總體把握,有助于總體把握各個階段《三國演義》的詮釋特征、詮釋觀念的變化。橫向上,選取《三國演義》中歷來備受關注的詮釋對象進行細致分析,重點將《三國演義》社會功能、“擁劉反曹”思想、關羽、曹操等人物形象及三國題材的戲曲、曲藝、電視劇等詮釋對象單獨進行詮釋史的梳理。通過縱橫結合的梳理,既明了《三國演義》詮釋史的總體特征,又能突出《三國演義》重要研究議題的詮釋流程,有利于《三國演義》詮釋史和詮釋特征的體現。
其三,注重歷史發展傳承的寫作思路。作者在梳理詮釋演變過程中,注意以歷史演變的眼光看待各詮釋觀點的歷史定位,如分析“擁劉反曹”思想詮釋史,首先用了一節回顧了“擁劉反曹”思想歷史淵源。因為在《三國演義》成書之前,關于“擁劉”和“擁曹”的觀點早已并行于世。因此作者從兩個層次對這個問題進行了脈絡梳理。
在代表社會上層意志的史家態度中,經歷了西晉陳壽的尊魏為正統,到東晉習鑿齒尊漢,到北宋司馬光尊魏為正統,到南宋朱熹尊漢為正統,元代之后,隨著朱熹理學思想官方地位的確立,漢為正統便逐漸成了主流;在代表社會下層意志的層面,三國故事以傳說、私家著述的方式不斷流傳,民間“擁劉反曹”的情感傾向十分明顯。其后作者又分析了民間和官方對待“劉曹”不同態度的原因。正因有了之上的梳理,才順理成章地引出了之后明清時期、新文化運動時期、新中國成立初期和新時期詮釋者對“擁劉反曹”思想的闡釋。這種思路在對關羽、曹操、諸葛亮等人物闡釋中也得到了貫徹,可見完整清晰展現詮釋史是作者始終遵循的寫作思路。
該書也存在不足之處,限于篇幅,對戲曲、說唱、電視劇等詮釋史梳理不全,對其詮釋史的解讀不夠;其中有的小節對問題的分析解讀也不夠充分,給人意猶未盡之感。但瑕不掩瑜,該作仍是《三國演義》研究中獨辟蹊徑的力作。
注釋:
①③郭素媛:《〈三國演義〉詮釋史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頁。
②李建盛:《詮釋學與作為本體論的文學閱讀事件》,《山東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4期,第60頁。
④張同勝:《〈水滸傳〉詮釋史論》,2007年山東大學博士論文,第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