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電影《山河故人》是由賈樟柯編劇執導的現實主義題材劇情片,保持了其一貫的“紀錄+劇情”的風格。他的視線與鏡頭不回避也不美化,始終堅持影像表達中的寫實與生活感,在對生活敏銳的捕捉與質樸而冷靜的視角下,體現出了誠懇的人文情懷。賈樟柯很擅長從自身生活經歷中挖掘故事,但他的故事并不是狹隘的自我表達,他準確聚焦于那些看似平淡而瑣碎的生活畫面,營造了巨大的影像空間,觀眾可以從中觸及現實真實感并找到情感共鳴。
關鍵詞:《山河故人》;大時代;小人物;時代變遷;個體命運;視聽語言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1)06-0173-02
電影的現實感可以分為客觀現實與情感現實,電影通過照相的真實性將客觀現實記錄在畫面中[1],但藝術表達不僅是對事物表面的呈現,更重要的是對真實情感的表達。賈樟柯對真實生活的關注使得生活化的情緒自然地流淌在他的影像中,讓觀眾不知不覺沉浸其中,并與之產生情感呼應。2002年,《今日先鋒報》刊載了孫建敏與賈樟柯的談話,賈樟柯談到他剛到北京時面對陌生生活的心境,談論中賈樟柯說道:“好像所有的中國導演都不愿意面對自己的經驗世界,更無法相信自己的經驗價值。”賈樟柯清楚地知道自己內心經歷的價值,他執著于探尋自己身邊的故事,他能感受到曾經生活的小鎮在社會變遷中的變化,也能感受到大時代的洪流帶動了小人物個體命運的浮沉。
影片《山河故人》跨越了3個時空,聚焦了3個時代背景下幾個小人物的命運變遷,汾陽姑娘沈濤與礦工梁建軍、煤礦老板張晉生三人經歷著三角戀的糾葛,最后,沈濤選擇了晉生,而梁子遠走他鄉;之后,沈濤與晉生離婚,兒子到樂隨晉生離開,梁子身患重病攜妻女重回故土;在外洋,張晉生與兒子到樂的關系破裂,缺失情感寄托的到樂與老師米婭展開了一段忘年戀……電影中,每個人的生活都好像是一團糟,又似乎在最終歸為平淡,山河與故人、離別與緬懷都變得模糊不清,不可捉摸。
一、畫幅變化中的時代變遷
影片《山河故人》采用三段式結構講述故事,故事跨越了3個時代,分別是1999年、2014年、2025年,代表了從前、而今與將來,3個時間段在形式上分割開,但在情感上卻因果相承,緊密相連。賈樟柯運用了不同的畫幅,隨時間先后分別為4∶3、16∶9、2.35∶1,這種遞進變化處理既在電影中匯入了時代印記又展現了迥異的影像風格,不同的畫幅呈現出不同的視覺效果,滿足了不同的藝術表達需求,賦予了影片不同的藝術意義。
賈樟柯將很多在1999年拍攝的DV素材用在了電影中,那些具有時代氛圍的素材畫幅幾乎都是4∶3的構圖,所以他在拍攝20世紀90年代的故事時使用了4∶3的畫幅。畫幅在時代感的視覺表達上有很強的作用,人們在觀看過去的影像或圖文資料時,更容易接受有時代印記的畫面,例如,在看電影誕生初期的影像時,我們往往會對布滿顆粒且具有一定晃動感的黑白影像感到更加親近,因為這樣的畫面已經成為時代的獨特記憶,如果利用技術對影像進行高畫質處理,反而會破壞影像的真實感,丟失影像本身的歷史厚重感與特定時代的情感傳達。《山河故人》中符合時代發展階段的畫幅就做到了對不同時期電影的畫面表達。
畫幅的切換使表意更為直觀,通過對畫面語言的靈活運用,可以完成對細膩情感的表達。第一,4∶3的畫幅畫面較窄,人物與人物之間的距離很小,畫面中經常有大量人群聚集,使整個畫面滿滿當當,這也表現出當時人們關系密切,人與人之間熱情相待。影片開頭慶祝節日的熱鬧場景就充分展現了這一特點;在三人感情正式產生裂痕前,電影中有大量三人同框的畫面,三人高低不一、虛實不一,4∶3的畫面將三人距離拉得很近,暗流涌動的緊張感油然而生。而之后畫幅逐漸變寬,直到2025年,2.35∶1的畫幅與當初4∶3的畫幅形成了鮮明對比。2.35∶1的畫幅較寬,畫面視野廣,這種畫幅設置通常會用于科幻片、紀錄片或史詩片等用來表現宏大場面、大場景的電影中,可以營造遼闊而一望無際的感覺,這種寬熒幕在展現親近感情或復雜心理時則會相對較弱。賈樟柯導演在處理景與人的關系時,對該畫幅的應用在視覺上直觀地體現了人物關系的變化,人物在寬畫面中顯得渺小了許多,人物間的間隙遠比在4∶3的畫幅中大,人物邊緣非常空曠,經常是一望無際的景將人物擠壓到一側。如影片中多次出現到樂和米婭單獨走在小道上的畫面,周邊的景物要么十分繁雜,要么單一而望不到邊際,景與人、人與人之間都有很強的隔閡感,凸顯了兩人的孤寂與靈魂的漂泊無依,在現代大城市里,他們成了迷失的個體。畫幅的變化體現了人物感情的逐漸疏離,人物間的距離感與陌生感增強。
二、超現實主義影像對記憶的重現
在《山河故人》中,賈樟柯導演在他堅守的現實主義中加入了多段超現實主義影像。1999年汾陽文藝匯演,幾處鏡頭被模糊化處理,電影的幾次轉場中出現的DV拍攝畫面,使歲月的流逝化為眼前一道迷幻的光影,觀眾想看卻又看不清,一轉眼就到了另一個時代。其中,賈樟柯導演利用了1999年拍攝的DV視頻,DV素材以升格方式放映,這些影像頗似人們在腦海中回憶往事時出現的畫面,可以給觀眾一種跳躍模糊的感覺;片中還有一段人們在迪廳熱舞的模糊影像,很有年代感。賈樟柯十分擅長利用過去的素材,這些素材所帶有的時代氛圍感在現代社會已經難以復制,所以格外珍貴。
1999年也是賈樟柯的青春時代,他經常回憶起那個時代年輕人的生活,也會將回憶自然地帶入故事中。這些記憶,是一個時代生活的人的集體回憶,在時代的大環境下,賈樟柯所展現的那些看似普通的生活小事,實則是由無數小人物的真實生活體驗組成的。人們無時不在懷念著年少輕狂時的自己與當時自己對自由的向往,這種情緒的覆蓋面很廣,可以很自然地感染我們,于是每個人都是沈濤、梁子、晉生。人們的生活中更多的是瑣碎的小事,這些小事最終可能會被我們遺忘,模糊成一段光影,但時間無法磨滅的這些光影中的色彩,人們會永遠銘記這些光影背后五彩絢爛、精彩美好的回憶。
三、符號中的時代特色與人物情感
電影中經常會使用符號進行記號傳意,符號的運用會帶給觀者特殊的定格記憶或特定意識[2-3],《山河故人》中充斥著大量符號化的隱喻,這些符號創造了幾個很重要的情感節點。
(一)幾何問題和代數問題
在1999年段落,出現了統領感情卻無解的謎題——幾何問題還是代數問題?這一疑問貫穿了影片始終,沈濤兩次分別向梁子和張晉生問出這個問題。幾何問題即三人糾纏不清的三角戀,三人在黃河邊放煙花時特殊的三角形站位直觀地展現了三人的關系;代數問題則是梁子與晉生兩人經濟實力的比較。最終,這個疑問上升到“山河”與“故人”,隨著山河變遷,故人是否還在?時代發展、經濟實力變化與人情疏近又是否有關聯?
(二)歌曲《珍重》與Go West
《山河故人》以Go West激情開場,平靜謝幕,以《珍重》積淀情感。Go West為影片開頭群舞與影片結尾處沈濤獨舞的配樂,一個是對青年熱情與活力的展現,一個則是雪地里的孤獨舞動,這兩者本應產生鮮明的對比,然而結尾的獨舞孤獨的氛圍被歌曲極具感染力的明快節奏與沈濤淡然的微笑與自然的舞姿稀釋,呈現出平靜而釋然的狀態。梁子、晉生、到樂都被卷入了時代的洪流中,但雪地里沈濤卻從容而淡然地舞出了年輕時鐘愛的舞蹈,這是她對過去的緬懷,也是對未來的期望。《珍重》是一首時代金曲,歌曲中表現出的情義是那個時代非常重視的東西。這首歌曲分別出現在三人感情爆發矛盾時、經歷分離時和回憶時,表達了經歷分離后對曾經真摯的友誼、海誓山盟的感情的真摯懷念,同時也飽含祝福[4]。
(三)文化符號
《山河故人》中也出現了許多文化符號,如黃河、文峰塔與行走于人群中的關刀少年。隨著劇情的發展,黃河周邊和文峰塔前都物是人非,一直以來,黃河與文峰塔都沒有發生多大變化,卻見證了世世代代的人事變遷。當故事推進到2025年,有關黃河的表述成了掛在張晉生澳洲別墅墻上的陳逸飛名畫——《黃河頌》,這幅畫是鄉愁的寄托,是一去不復返的過去。關刀少年與之后的青年形象更是直接地表現了時間變化,唯一不變的是他始終背著關刀,頗具行俠意味,這一形象代表了傳統的俠義精神,他的不變代表了部分人固執的堅守。而沈濤家鄉的傘頭歌不唱了,曾經巷子里的舞龍隊也變成了由孩子組成的西洋樂隊,這是賈樟柯導演對傳統文化的追思與感慨。
四、結語
該片以愛情為起點,在影片開頭便拋出了面對愛情,如何在現實與物質抉擇的難題,梁子和晉生誰更愛沈濤?誰是真愛?觀眾不得而知。多少人在年輕時都單純而熾熱地喜歡過一個人,年少的他們或夸下海口或負氣離開。隨著時代飛速發展,人們的物質生活變得更好了,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卻變得更加困難。在接受高等教育后,到樂跌進了故土文化與外國文化的裂縫中。從到樂的經歷來看,與其說他們開始了新的生活,不如說離開只是為了逃離過去,他們更像是故土的流放者。賈樟柯導演在《山河故人》中放大了時空視野,探討大時代中個體的選擇,個體在時代裹挾中的情感歸屬。片中人物是一群與現實生活無比貼近的普通人,是現實生活中的你我。有人說,賈樟柯導演習慣于關注底層百姓與邊緣人物的生活,但實際上,正是無數個小人物組成了一個個民族、一個個國家。當我們開始沉浸在小人物的悲歡離合中,為他們只能隨波逐流而哀婉嘆息時,我們才會發現,世間本就是小人物居多,山河之大,你我皆是山河間的草木。
參考文獻:
[1] 周星.新時代中國電影的現實表現、現實感與現實性表達思辨[J].四川戲劇,2018(04):79-85.
[2] 周亞平.論賈樟柯電影的結構符號——以賈樟柯電影《山河故人》為例[J].戲劇之家,2020(18):105-106.
[3] 蔡海波.多畫幅比例電影的審美價值探[J].聲屏世界,2019(01):46-47.
[4] 徐春萍.賈樟柯電影中的紀實風格及其非現實元素——以《三峽好人》《山河故人》為例[J].電影新作,2018(02):90-94.
作者簡介:龔祖(2001—),女,江西南昌人,本科,研究方向:電影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