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響東北亞地區秩序的兩大重要變量是中國和美國聯盟體系。在可預見的未來,中國會繼續保持經濟發展和軍事實力增強的勢頭,中國實力增長是不可逆轉的事。中國崛起已經造成并會持續造成東北亞地區權力分布狀態的改變,中國的權力持續上升,美國的權力則相對下降,這是一個權力轉移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隨著中國在地區秩序和國際秩序中的話語權不斷增加,中國會成為“修正主義國家”(revisionist state),即推翻現有的秩序并重塑秩序的挑戰者,還是成為“維持現狀國”(status quo state),即維持現存秩序穩定的維護者,是國際社會關注的焦點。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中國崛起是不可逆的趨勢,美國東北亞聯盟體系也將會繼續存在并發揮作用。在安全上,中國和俄羅斯不會服從于美國及其聯盟體系對地區安全秩序的安排,美國聯盟體系也并不會將中國與俄羅斯納入其安全秩序當中。在經濟上,地區內國家很難放棄與中國在經貿上的合作。因此,在未來的一定時期內,東北亞地區的二元權力格局不會改變,中美二元秩序也將得到維持。但是,中美戰略競爭的加劇和美國對中國的不斷制衡并不會為中國發展與地區合作的有效推進提供和平穩定的有利環境。中國試圖對東北亞地區秩序做出一定程度的“修正”。通過分析美國的“印太戰略”不難發現,美國試圖通過“印太戰略”建立的地區秩序仍舊具有解構性,并不打算將中國、俄羅斯、朝鮮等過容納入地區秩序框架。這樣會加劇東北亞地區秩序的對抗性和分裂性。與美國的“印太戰略”不同,中國所倡導的地區秩序是“東北亞命運共同體”。
一、東北亞命運共同體的內涵
習近平主席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將人類社會和整個世界是一個休戚與共、相互依存的共同體。這一宏偉的理念構想為構建世界秩序提供了思想觀念上的貢獻。人類命運共同體是為整個人類社會提出的構想,中國共產黨十八大報告中指出,“人類命運共同體旨在追求本國利益時兼顧他國合理關切,在謀求本國發展中促進各國共同發展”。 聚焦于地區,東北亞命運共同體可以成為人類命運共同體在地區層面的投射。從古至今,東北亞地區歷經秩序變遷,卻還沒有出現一個將各國利益和命運聯系在一起的共同體秩序。在百年大變局下,中國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宏大愿景中,為東北亞地區秩序提出新的構想,即東北亞命運共同體秩序。
在第一章中,本文在分析地區秩序的類型時對共同體秩序作過簡要闡述,并將西歐現行的秩序作為構建和踐行共同體秩序的實例。東北亞命運共同體秩序事實上也是共同體秩序的一種,但是,它比目前存在的共同體秩序更優越的地方在于,在命運共同體秩序內,各國不僅將利益和安全置于共同的目標之下,而且分享共同的命運和未來。這使得地區內各國更加自發地聯系在一起,共同謀求國家和地區的繁榮與發展。
六方會談案例為東北亞地區秩序的構建提供了經驗和教訓。在解決朝核問題的過程中,地區各國只注重機制的建設,而地區權力格局和觀念并沒有為地區安全秩序的構建提供充分條件。因此,中國在設計東北亞地區共同體秩序時,三個要素都被考慮其中,共同為地區命運共同體的構建發揮作用。
就權力格局而言,東北亞命運共同體既然是共同體秩序的一種,就必須要滿足共同體秩序的結構條件,即地區內淡化權力競爭,權力較為分散,不存在單一的力量中心。各國之間主權平等,不存在依附與被依附的關系。盡管中國權力一直在增加,但早在1974年,鄧小平同志就在聯合國大會上向世界宣告,“中國永遠不稱霸,永遠不做超級大國”。2015年在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紀念大會上,習近平主席再次強調,“中國將始終堅持走和平發展道路……無論發展到哪一步,中國都永遠不稱霸、永遠不搞擴張”。因此,中國權力的上升并不會產生地區霸權,東北亞命運共同體秩序也不會成為一個以中國為中心的秩序。
在制度方面,東北亞命運共同體的構建應當依托于地區內合作機制的建設,包括經濟機制和安全機制。安全機制可以是包含整個地區的機制,協調解決所有國家共同面對的傳統和非傳統安全問題。經濟機制則可以在現有基礎上完善雙邊和多邊合作機制,爭取構建覆蓋整個區域的機制。 由于命運共同體強調共享的命運,各國的發展是息息相關的,因此地區內的機制并不具有排他性。因此,與聯盟不同,命運共同體下的經濟機制即使沒有覆蓋所有區域國家,也將保持其開放性,并不只服務于幾個特定國家。以亞投行、“一帶一路”、RCEP等機制和合作框架為依托,探索區域協調發展和共同發展的路徑。
在觀念方面,命運共同體理念將成為地區內的共享價值理念。東北亞命運共同體,顧名思義,就是東北亞地區各國共享相同的命運。既然是命運,就是未來的,未知的,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壞的。命運共同體理念主張,在遇到機遇的時候共同發展,在面臨危機的時候一起應對, 在享受共同利益的同時,各國頁積極承擔共同的責任,這才是共享命運。
在價值基礎上,首先,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借鑒了國際主義思想,而地區命運共同體理念則脫胎于地區主義理念。如前文所述,地區主義是相信地區層次的安排有助于保障國家利益的價值追求,這種追求將擁有共同目標的地區內國家組織起來共同構建地區秩序。 地區主義強調地區是一個整體,國家在整個整體內進行合作,促進地區一體化。在地區主義理念下,國家相信地區層面的安排不僅對地區發展有益,也將使得國家利益最大化。
其次,東北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特殊之處在于,吸收借鑒東北亞地區的優秀文明。地區主義最重要的是目標是構建各國對地區的集體認同, 東北亞地區由于歷史上長期處于中華文化圈,共享儒家文化和中華文明,這為地區認同的構建提供了良好的文化價值基礎。文化認同為合作創造便利條件,歷史文化的相同往往使得國家和民眾之間更具同理心。2020年武漢爆發新冠肺炎疫情后,日本漢語水平考試事務所捐贈給湖北的物資外包裝上用漢字寫下“山川異域,風月同天”,日本舞鶴市給大連捐贈的物資上寫到“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前者來自盛唐時期日本長屋王贈給唐朝高僧的袈裟上所繡偈語,后者則出自唐代王昌齡的詩《送柴侍御》,都表達了雖然不在同一國家但愿意共同面對困難的意愿。這些標語在中國引起了極高的熱度,中國民眾對日本表示感謝的同時,共享的歷史文化也使得兩國民間產生了良好的氛圍,共擔風雨的命運共同體觀念得以體現。東北亞各國對儒家文化都有一定的認同感,儒家文化中的和合、仁愛、仁義等思想和理念可以為東北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傳播提供視角。 除中華文化外,東北亞其他國家和地區的優秀文化,也可以被命運共同體理念吸收和包容。
在命運共同體理念的指引下,東北亞可以建立起覆蓋經濟、安全和政治等各個領域的秩序。
在經濟秩序層面,和平發展,合作共贏。
習近平主席不止一次地表達對“和平發展,合作共贏”的追求和呼吁,在紀念中國人民志愿軍抗美援朝出國作戰70周年大會的講話中,習近平主席再次指出,“世界是各國人民的世界,世界面臨的困難和挑戰需要各國人民同舟共濟、攜手應對,和平發展、合作共贏才是人間正道。” 各國的發展首先與其他國家息息相關,進而與地區的發展息息相關,最后與世界和人類社會的發展息息相關。在這樣的情況下,地區內不存在零和博弈,共同發展才是地區秩序應維護的目標。東北亞各國目前已經形成了經貿上較高的依存度,各國應該在和平發展的基礎上互惠互利,合作共贏,共同謀求地區的發展和進步。在這個過程中,中國首先將自身的發展與地區和世界聯系起來,進而實現共同發展。
在安全秩序層面,相互依存,休戚與共。
全球化的發展使得地區各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地區層面內,沒有任何一個東北亞國家可以獨善其身。這意味著在共同發展的同時,共同承擔責任。
由于各國相互依存,使用武力將會使整個地區遭受打擊。如果爭端出現,地區各國都應以和平方式解決問題,絕不訴諸武力。除傳統安全外,各國也面臨非傳統安全的威脅,在這一領域,東北亞各國將積極合作,共同應對危機和挑戰。
在政治秩序層面,平等、尊重,互相信任。
東北亞命運共同體秩序的結構基礎是平等、分散的權力格局,因此,政治秩序保障地區各國的平等和主權完整,不存在依附、強制、迫使等現象。同時,各國有權選擇本國的發展道路和制度模式,即使存在差異,各國之間也互相尊重、互相信任,求同存異。
歷史上,任何國家權力發展到一定程度都有責任為地區和世界提供公共產品,如果拒絕承擔責任,則有可能引發“金德爾伯格陷阱”。中國已經開始承擔這一責任,并參與和主導構建了諸多機制。秩序是重要的公共產品,中國為東北亞地區未來秩序所做的構想即為東北亞命運共同體秩序。中國將成為東北亞命運共同體的積極倡導者,同時,秩序的建立也需要域內其他國家的積極參與。
二、“一帶一路”倡議與“印太戰略”的區別
對新秩序提出構想只是重塑地區秩序的起步階段,新秩序的穩定性和持久性是衡量新秩序能否維系的重要指標。只有當地區內國家廣泛接受新的規則、規范和觀念,而不是依靠主導大國的脅迫時,才能形成穩定、持久和具有合法性的地區秩序。中國在和平發展基礎上依靠互惠互利、合作共贏的原則推廣命運共同體構想,是贏得地區認同的最佳方式。“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東北亞命運共同體作為一項美好的未來秩序構想,需要前期的不斷摸索和實踐。目前,“一帶一路”倡議是中國為此做出的較為典型的實踐。
“一帶一路”倡議并非是一個地區倡議,但是這一合作機制為東北亞命運共同體的構建提供了路徑。在“一帶一路”沿線的廣大地區,東北亞是最具有優勢的地區。東北亞地區資源豐富,國際影響力強的大國和中等強國眾多,歷史文化相通,地緣上彼此鄰近,具備開展合作的諸多便利條件。“一帶一路”除了是中國對外政策的標志性項目,更是重塑地區秩序的項目,中國在提供區域公共產品的同時塑造新的規則和規范,并在合作的過程中吸引其他國家加入新秩序的塑造。這一項目的核心在于打造互聯互通的合作模式,旨在用加強地區合作的方式軟化美國在東北亞的霸權和競爭。
“一帶一路”倡議和“印太戰略”都是實踐層面的戰略規劃,具有重大的地緣政治和經濟影響,并且分別由中美兩個大國所倡導或主導。 雖然都能夠對地區秩序產生影響,但二者之間存在明顯的區別。
首先,“一帶一路”和“印太戰略”的機制與規則有所不同。
“一帶一路”建設遵循共商共建共享的原則。共商是指協商合作,追求共同利益,“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以及中國與合作地區之間的合作論壇是貫徹共商原則的重要機制。共建原則強調中國和地區國家共同參與和建設,一道謀求發展。共享原則強調共享的利益、價值觀和命運,致力于構建命運共同體。共商共建共享的原則是建立在遵守市場規則和國際規范的基礎之上的。在此基礎上,通過雙邊和多邊合作機制促進項目的推進。在這個過程中,地區內各個國家都是平等的,各國不分大小貧富,都享有完全的主權、獨立和領土完整,彼此之間相互尊重,共同磋商,合作共贏。同時,“一帶一路”沒有盟約的強制約束,具有和平性的特征,各國以伙伴關系為基石,謀求共同利益和共同發展。共同體不針對具體國家或事件,沒有共同的外部威脅,不設立假想敵。
“印太戰略”以自由開放為原則,但事實上其制度支撐是聯盟和伙伴關系機制,其中最重要的支點是美日聯盟、美韓聯盟、美日韓三方合作機制以及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對話機制”。這些聯盟和機制具有排他性和針對性,存在一系列強制性制度框架,對中國和俄羅斯等地區大國造成了明顯的包圍之勢,其目的并不是合作共贏,而是競爭。濃厚的零和思維使得地區戰略競爭加劇,可能會導致更多的摩擦和分歧,甚至出現軍事沖突。基于美國的超強實力,美國是公共產品的主要提供者,也是規則和機制的主要塑造者,這種以聯盟體系和伙伴關系體系為基礎的戰略模式會在權力上造成垂直模式,即盟國和伙伴對美國的依賴和順從。
第二,“一帶一路”和“印太戰略”倡導的價值觀有所不同。
“一帶一路”倡議倡導和平發展、合作共贏是地區內共享的價值理念,其理論基礎是地區主義。同時,各國對其他國家選擇的制度道路和價值理念表示尊重。聯盟本身脫胎于均勢政治,“印太戰略”中美國聯盟體系的存在會使地區內存在對抗、制衡等零和思維。同時,“印太戰略”下的四方機制有“民主聯盟”的內涵。“民主聯盟”盡管看似建立在共享的價值觀基礎之上,但事實上是以此進行了陣營劃分,將中國和俄羅斯等地區大國劃入了競爭對手的陣營,難以克服冷戰思維。
第三,“一帶一路”和“印太戰略”的目的不同。
“一帶一路”倡議的目標是發展。在東北亞地區層面,其最終目的是實現地區一體化,構建東北亞命運共同體。“印太戰略”的存在是為了美國的地區戰略和全球戰略服務,最終目的是維護美國的霸權地位,并可能發展為地緣政治對抗的工具。
第四,“一帶一路”和“印太戰略”所構建的秩序在領域和特征上有所不同。
“一帶一路”主要側重經濟領域的合作,同時謀求政治、文化、安全等各個領域的合作。“印太戰略”側重于安全合作,注重的是地區安全架構的重塑,同時將功能延伸至其他領域。
“一帶一路”是構建東北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路徑。東北亞命運共同體對東北亞地區錯綜復雜和過剩的制度有整合作用,最終形成一套地區層面的秩序。因此,東北亞命運共同體具有極大的包容性。而“印太戰略”由于其明顯的排他性,對地區秩序的構建產生解構作用,使得地區秩序總是呈現分裂狀態,難以整合。
作者簡介:
孫夏媛(1994.6-),女,山西省臨汾人,北京市海淀區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國際戰略研究院外交學專業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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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中央黨校國際戰略研究院 北京 100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