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五彩糖果

鄭如欣

回到勒阿弗爾后的幾個月一直風平浪靜，讓全家人憂心的，也僅僅只有二姐遲遲不成的婚事。父親和母親不再老把于勒叔叔的信拿出來逢人便讀了，他們反而把它鎖進了一個不起眼的抽屜里，似乎把它忘卻了。

次年的春天，為了早促成二姐的婚事，母親讓我沿街去販賣她手工制作的隔熱墊。一日，我拜訪了好幾家人都被客氣地“請”了出來，我懊悔極了，一屁股坐在臺階上，望著長街的盡頭。那兒駛來了一輛馬車，金晃晃的，在陽光下一閃一閃。我不知為什么，突然想起了在船上遇見的滿臉皺紋、又老又窮苦的于勒叔叔。

馬車在我面前停下了，一個一直跟隨在馬車邊上的仆人恭敬地雙手拉開車門，攙出一位閃閃發光的人，那人下了馬車，抬起頭，慈祥地看著我。

我一下子愣住了。這不是我的親叔叔于勒嗎？全身都是有錢人專享的品牌衣服，腳踏一雙嶄新的、油光锃亮的黑皮鞋。一股子有錢人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把臉湊到我面前，笑著說：“好心的小先生，好久不見嘍！”

我張了張嘴，一句“叔叔”卡在我嗓子眼里不知該吐出還是咽下。我突然想起了母親那張疲憊的臉，一句話也不說，轉身飛似的跑了。

我回到家，母親和父親正在廚房里撿拾還可以勉強使用的炭頭。我氣喘吁吁，卻難抑得意地對他們說：“于勒回來了，我碰到他了，他坐在一輛金色的馬車上。”

父親手上拿著的一把炭 “嘩啦”一聲全掉了，母親驚疑不定地問：“于勒？他怎么來了？他……金色的馬車？你確定你沒有看錯？”

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一種驕傲，我幾乎是微笑著回答她：“肯定是他！他還叫我‘好心的小先生哩！”

父親的臉由白轉青又轉白，他嘟囔著，語速飛快：“這，這！這該怎么辦？上次去哲爾賽島的時候，他不還是一個賣牡蠣的嗎？那一次，他應該沒有看見我們吧？這該怎么辦？”

門外突然傳來馬車鈴聲，我大叫起來：“他來嘍！于勒叔叔來嘍！”

母親一把將我按在椅子上，厲聲對父親說：“快去把于勒的信拿出來，放在客廳的茶幾上，好好裱起來，我去看看是不是他。快，還愣著做什么，快去啊！”說完她便起身向外小跑而去。

門外傳來吵鬧聲，父親把信放好，門外就進來一個人，閃著光，他高喊著：“我親愛的哥哥！久違了，我旅行回來啦！”

他下一眼看到了我，笑容一僵，又看了看我的父親，驚疑道：“這是……這是你的兒子嗎？我親愛的哥哥？”

父親遲疑地點點頭，臉僵硬得像一塊水泥，裂出了一條類似笑容的紋路：“是啊，是個不爭氣的孩子……您，怎么來了？也不說一聲，好讓我去接您??！”

于勒沒有接我父親的話，他走到我面前，一只手握著我的手，另一只手撫上我的肩膀，他笑著道：“可別這么說，這孩子可真是一個俊朗的小伙子！”他把一塊什么東西塞進我的手里，我悄悄看了看，是一顆我從未見過的五彩糖果。我對他微微一笑，他似乎立刻放松下來。

母親在外頭叫喊我，我只好跑出去，留下父親獨自面對我親愛的叔叔。

傍晚時分，于勒向我們告了別，他允諾第二天再來。待他走后，父親得意地說：“他可真是一個大人物，一開口就說要給我五萬法郎彌補我。”“五、五萬？！”母親聲音打著戰，手抖抖索索去揩眼淚，提到一半不知為什么又放下了。那天晚上，全家人都很興奮，二姐的婚事也定下來了，大姐也突然多了一批追求者，到了半夜還聽見外面信箱有細碎的聲響——又有人來給大姐投情書了。

可是第二天，于勒沒有來，父親安慰道：“也許是他有急事，要知道，大人物的事可不少。”可第三日、第四日……整整七天，我們連于勒的一個影子也沒有看見。半夜給大姐投情書的人也越來越少，最后幾乎無影蹤了。

到了第八天，父親忍不住到外面去打聽?；貋頃r，他幾乎站都站不穩了，他顫抖著說：“于勒死了！大概是做苦工時干出的老毛病，來一下，他就死了！！他什么也沒給我們留下，他的財產，全給了紅十字會啊……”

母親幾乎只是停頓了一秒，接著她便破口大罵起于勒來。二姐、大姐在旁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獨自回到房間，從枕頭下摸出了于勒給的那一顆糖，小心地剝開糖衣，放入口中——這便是于勒留給我們家的唯一的財產，是我父親嘮叨十年的好處！

【鄭老師評】

小作者沒有急著給小說直接“安裝”一個非常出人意料的結果，而是順著原文讓人和事重新發酵，再發展，再高潮，再結局。情節的安排錯落有致，疏密有間，饒有風趣。新的謎局解開也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父親手上的炭頭，母親緊繃的神經，二姐的婚事都隨之起落。正如那顆五彩糖果，于勒之于“我”家，夢幻又虛無。

指導教師：鄭金平